一行人从楚州出发,行了几日终是到了禹州地界。
官道上车马一行人徐徐前行,褚楚撩开车帘,眼神望着秦嘉树,问:“秦侍郎,到何处了?”秦嘉树侧首,回着:“前面就是禹州,三娘可是累了?”
褚楚摇摇头,目光掠过路边,急声喊道:“停。”
徐扬忙勒住缰绳,秦嘉树微微诧异亦是勒住缰绳,问:“三娘何事?”
褚楚凝视着路边,低声嘟囔着:“这城外为何有这么多的田鼠?”闻听此言,秦嘉树转头看了一圈,道:“是啊,为何如此多?”
“秦侍郎,田鼠向来是夜出昼伏,即便是觅食,也不至于如此猖獗。”
“或许是到了繁殖的季节。”秦嘉树并未在意这些田鼠,看着褚楚温和道:“我们要赶在日落前进禹州城。”
褚楚轻轻“嗯”了一声,便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
进入禹州城内几人在紫苏邸店落脚,虽已暮色,街上依旧人声鼎沸,褚楚驻足窗前,欣赏着这禹州的繁华,这禹州向来人烟稠,素来鱼虾蟹丰饶,尤其是制茶叶乃昱朝之首。
若说大昱的心是京城,那这禹州便是大昱的咽喉。
因禹州四周环山,中间有河穿过,以邙水为主,遂进出禹州水运皆靠邙水。运往京师的物资亦从邙水走,它四通八达,每天往来的船只挤满了河道,从这运输的货物不计其数。
褚楚倚在窗前俯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一熟悉的身影,正是乞巧夜遇到的郎君,他们一行人正在邸店外,褚楚想起那日之事,顿时火冒三丈,遂环视一圈,走至方桌旁拿起茶盏颠了颠,复又放下,搬起杌凳有点沉,只能放下。
褚楚转了一圈后只能将锦帕沾沾水叠成一团,遂趴在窗台上,小心翼翼的瞄准他的后背扔了下去,立马远离窗前。
湿润的锦帕仅砸到男子的背上,男子眉头紧蹙,抬眼凌厉的扫视一圈,见无异常这才放下警惕之心,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团,凑近一看这湿乎乎的是个锦帕,正想丢掉时,锦帕一角引起了他的注意,男子细细一看一角绣着兰花,脸上掠过讶异,男子蓦然抬头,却瞥见露出半个脑袋的褚楚,四目相对皆微怔,褚楚若无其事的冲他一笑。
男子收回视线,紧了紧手中的锦帕,这才走进邸店。
见冬葵在整理,褚楚便一人下楼,站在邸店外,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传来一醇厚的声音:“娘子。”
褚楚闻声抬头一看,来者竟然是那乞巧夜的郎君,男子见她看了过来,躬身施了一礼,诚心道:“多谢娘子搭救之恩。”
话音一落,褚楚一惊,眼神带着一丝震惊,礼貌回了一礼:“郎君不必客气。”话完褚楚纳闷的看着他,疑问道:“那日我带着幂篱,郎君怎知是我?”
男子闻言笑而不答,低头将锦帕从袖筒中拿了出来,双手递给她,淡淡道:“我方才无意中拾到一锦帕,可是娘子的?”
褚楚静默了片刻,她不擅长撒谎,不知该如何遮掩,无奈之下清咳一声,嘴角硬挤出一丝笑:“这是我的吗?”
抬眼无意瞥了一眼他深邃的眼神,褚楚忙避开其视线,头微微一低倏地抽走锦帕看了一眼,哈哈一笑道:“好像是我的。”
褚楚脸上挤着笑容,苦笑道:“方才我在赏月,不知这帕子何时飞了下去,多谢郎君。”
男子不语低头唇角一抿,抬眸时幽黑的双眸直直盯着她,淡淡问道:“娘子喜爱兰花?”
“是。”
“为何?”
褚楚仰起头,淡淡回着:“文人墨客皆因其清幽孤傲,卓尔不群的风骨而喜爱它;却忘了它本是药草,兰花全草皆可入药,身为医者很可惜它的盛名却不是药效,这世上的人亦是如此,活着活着就忘了原来的模样,活成了别人眼中喜爱的模样,你说可悲不可悲。”
话一落音,一片寂静。
男子眸色闪过一丝诧异,率先打破这寂静,话锋一转,问:“不知娘子如何称呼?”褚楚垂眸,迟疑了一会,缓缓道:“邢三娘。”
男子眉头一抬,刚想开口,褚楚施了一礼转身朝着邸店走去。男子默默的看着远去的身影。
褚楚在外行医向来以男子装扮为主,刚在晋州开药铺时,坐堂行医以女子装扮,上门求医的病者若是男子,他们宁愿忍着病痛也不让她诊治,刚开始上门看诊的女子颇多,时间久了,她医治好许多人,名声在城中传开了,他们也不介意她是女医,男女老少皆找她诊治。
出了晋州,出城看诊只能以男子装扮,才省了不少是非。
翌日,四人正在用午膳,褚楚无意一瞥,门外跨进一男子,褚楚面色瞬时大变,嘴角不由得叹一口气,忙低下头吃着。
男子身着一袭绿色锦袍,幞头上簪了一红色花,唇边含笑摇摇晃晃进了邸店,折扇一收吩咐道:“开个雅间,马车上的行箧帮我放至房中。”
店仆依言去外面拿行箧。
男子站定后抬眼巡视一圈,看到堂中褚楚一行人时嘴角一咧,双手插着腰,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笑道:“阿楚,没想到在这禹州也能看到你。”
褚楚暗叹一口气,随即抬头,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问:“楚京墨,你怎么会在禹州?”
楚京墨瞥了一眼徐扬,徐扬立即起身站到一旁,楚京墨笑呵呵落座,将折扇搁在桌上,右手托腮,直直望着褚楚笑吟吟道:“想你了呗。”
褚楚放下筷子搁在止箸上,见他如此轻佻的模样,斜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重重道:“好好说话。”
楚京墨一听,忙坐直身体,正色道:“我听闻你要回京,必经过禹州,特意来接你回京。”褚楚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这是打着接我的幌子,出来游山玩水吧。”
她嫌弃的眼神又上下瞄了一圈,道:“你这绿袍簪红花,真够独特的。你簪其他颜色的花搭配绿袍,不比这红花好看。”
楚京墨垂首看了一眼衣袍,自信道:“你真没眼光,我这一身小娘子们可喜欢了。”话完他从箸筒中拿出筷子,在嘴边吹了吹,夹起桌上的落苏吃了一口:“不打着你的名号,我如何出来游玩。”
褚楚无奈一笑,将他喜爱的蜜麻酥递到他眼前,道:“你这点伎俩,镇国大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
见秦嘉树探询的目光,褚楚忙引见道:“京墨,这位是户部侍郎秦嘉树。”
楚京墨放下蜜麻酥,拱手简短道:“楚京墨。”
“在下秦嘉树,楚郎君万福。”
楚京墨吃了几块蜜麻酥,便先离开去看房间。
几人已吃好正欲起身,便见乞巧夜的娘子走了下来,那娘子瞥见他们,欢快的走了过来,笑意盈盈道:“娘子万福。”
褚楚微微施了一礼,那娘子亦是回了一礼笑道:“邢尔思,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褚楚正欲回答,抬眼一瞥,却见那男子径直走了过来,褚楚没作声双手摩挲着,硬着头皮不情愿的回着:“褚楚,娘子唤我三娘便是。”
话音刚落,男子脚步停止,若有所思的盯着褚楚。
邢尔思听后挠了挠鬓角,嘟囔着:“褚楚,这名字甚是耳熟。”随即甩甩头,继续问着:“不知三娘家住何处?”
“京师。”
邢尔思闻言,眼睛一亮,抓着男子的胳膊道:“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我未来嫂嫂的闺名吗。”
褚楚听后一怔,心中默念邢尔思,不会这么巧吧?抬眼望着男子,男子亦是盯着她看,一旁的秦嘉树听后眉头一皱,疑问道:“郎君可是邢震烨将军?”
冬葵与徐扬听到这里,忙站了起来,退到一旁,邢尔思顺势坐了下来,笑着回着:“不错,他就是邢震烨。”
众人听后皆是一愣,视线皆看向邢震烨,邢震烨微微颔首,挺拔的身躯从容的落座。
褚楚抬眸望着邢震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邢震烨依旧淡然的坐在那里。
邢尔思拖着腮,眨都不眨的望着褚楚,笑道:“不会这么巧吧,娘子就是褚尚书府上的褚三娘?”
褚楚收回视线,看着她笑了笑,见她如此邢尔思立马乖巧说道:“阿嫂,我是他妹妹,你唤我尔思便可。”
“尔思。”
“阿嫂,这就是天定的缘分,不过阿嫂,你们从何处而来?”
“我们从晋州回京。”
“我与阿兄也是从晋州而来。”
听她如此说,怪不得在晋州山上能碰到邢震烨,想到这儿她又瞥了一眼静默不语的邢震烨。
邢尔思眼神看向秦嘉树,细细打量一圈后奇问道:“这位郎君是?”
秦嘉树起身躬身施了一礼,回道:“某是秦嘉树,户部侍郎。”
邢尔思点点头,狡黠一笑道:“秦侍郎与我阿嫂是朋友?”
听到此问,邢震烨眼神亦是看向秦嘉树,秦嘉树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褚娘子在吴州予我有救命之恩,出城时褚娘子曾遇到拦路打劫,回京路途遥远为了褚娘子的安危,秦某便护送褚娘子回京。”话说到这儿,秦嘉树视线一转,看着邢震烨,道:“如今遇到邢将军,秦某便放心了。”
邢震烨打量着他,微微颔首,淡淡道:“有劳秦侍郎了,秦侍郎的护送之恩,邢某自会铭记在心,他日回京,邢某自会登门拜访道谢。”
秦嘉树闻言回以一笑。
邢尔思看了一眼秦嘉树,笑道:“禹州我初来乍到,不知秦侍郎是否有空,给我讲解讲解这禹州的风土人情。”
秦嘉树一怔,自是知道她打的何主意,随后笑道:“荣幸之至。”话毕起身朝着邸店外走去,邢尔思亦是起身,看着徐扬冬葵二人还杵在那里,便朝他们使了使眼色,冬葵二人不情愿的退到一旁,并未离开。
邢尔思见状,笑笑离开。
堂内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到旁桌人用膳的声响,邢震烨饶有意味的看着她,道:“你不是叫邢三娘吗?”褚楚闻言抬头横了他一眼,道:“我未来的夫婿姓邢,我叫邢三娘有何不妥?”
邢震烨听后弯起唇角,笑了笑。
褚楚看着邢震烨,开口问道:“邢将军,此次是回京师吗?”
“五日后徽朝商团来禹州,我奉命戍守禹州,直至商团离开禹州方能回京。”邢震烨略一停顿,忽然问道:“你是随我一起回京还是与秦侍郎一起回京?”
褚楚拿起杯盏抿了一口,徐徐道:“自是与将军一同回京,将军为何会晕倒在晋州山上?”
“我奉命回禹州,途径晋州,舍妹一向顽皮,非要上山抓兔,兔没抓到反而气血不足昏厥,幸亏遇到褚三娘救我一命。”
话音一落,褚楚将杯盏搁置桌上,目光落在邢震烨脸上,嘴角浮起笑容,道:“我向来不喜拐弯抹角,我有一事要问将军?”
“何事?”
褚楚静默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问道:“你我二人成婚后,我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邢震烨听后瞬间抬起头,淡淡的看着她,道:“素来听闻褚三娘不喜应酬,深居褚府,敢问三娘所喜之事可是悬壶济世?”
褚楚眸光一亮,点头柔声道:“我不喜应酬不假,一年里有数月我都不在京城,自是懒得去应酬。”邢震烨闻言,眉头一扬,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褚楚见他并无不悦之色,继续说道:“我自幼拜师于赵慈门下,及笄后父亲让我在晋州开了一药铺,在大昱女子懂岐黄之术少之甚少,我也知道婚后如此行医,定会给邢府惹来非议。”
褚楚眨了眨眼,神色肃然,道:“望将军让我的一技之长能普济那些穷困之人。”
邢震烨清冷的黑眸终有了一丝暖色,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褚楚见他久久不语,便不再抱有希望,正垂眸郁闷之时耳边却传来邢震烨醇厚的声音:“悬壶济世自是好事,我怎会拦着。”
他这句话一出,褚楚猛然抬头,欣喜的看着他,问道:“将军此话当真?”
邢震烨神情依旧平静,轻轻点了点头,褚楚顿时喜上眉梢,又是想起什么,嘴角撅了撅,试探道:“若是太傅不准呢?”
邢震烨似笑非笑:“婚后你随军,想必父亲也管不到你。”说到这儿邢震烨略一思索,询问道:“秦侍郎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所为何事?”
褚楚闻言将途中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两人复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返回房中休憩。
翌日秦嘉树本想返回京师,因商团需要户部协助,遂在邢震烨的再三挽留下,秦嘉树终是答应留了下来,同他们一起返京。
邢震烨这几日一直忙于徽朝商团的事情,无暇顾及褚楚,褚楚倒是松了一口气,虽说两人即将成婚,但对于他了解甚少,且那邢震烨面若冰霜,性情冷傲,她也不知该聊些什么,不见面倒是轻松了。
而邢尔思倒是一直拉着她四处闲逛,逛了几天后,甚是无聊,遂带着邢府的护卫启程回京师。
徽朝商团此次来禹州,昱朝上下格外重视,鸿胪寺少卿提前许久来到禹州打理一切。
此次徽朝商团主要是促进与禹州之间的贸易来往,随行人员众多,此次徽朝商团带来了不少货品,为了让货品流通在禹州,他们特意在街上多摆了几天的摊位,吸引百姓前来购买。
此次商团带了不少难寻的药材,褚楚和楚京墨愣是逛了一下午,在每个摊铺位前仔细查看挑选,买了许多药材。
褚楚原本打算徽朝商团离开后她们也启程返京,怎奈邢震烨与鸿胪寺少卿还有商团善后之事尚未处理完,褚楚只能在禹州多呆几日。
因闲着无事,褚楚、楚京墨秦嘉树一行人带着膳食和药材来到悲田病坊,将膳食和药材发完后,他们铺的褥子引起褚楚的注意,一稚子见她看的如此仔细,便出声道:“娘子,这是豆鼠皮做成的褥子。”
听到豆鼠二字,褚楚复又看了看那褐色的褥子,随口问道:“这豆鼠皮是谁送的?”
“回娘子,是徽朝商团送给悲田病坊的,除了这个他们还送了一些吃食,御寒的衣物。”
“御寒的衣服我能看看吗?”
稚子从柜上拿出衣物捧给褚楚,她仔细的翻着,复又看了吃食后,方才走了出去。一旁的秦嘉树默默的看着褚楚,见她如此,便又将衣物检查了一番,并无异样。
回去的路上,秦嘉树想起她方才的行为,遂开口问:“三娘,徽朝商团送来的衣物可有不妥?”褚楚闻言掀起车帘摇摇头,轻声回着:“衣服与吃食没有不妥。”
秦嘉树凝视着她,沉思后道:“那就是鼠皮有不妥之处了。”
褚楚眉头紧蹙,沉声道:“方才那稚子说是豆鼠皮,但豆鼠毛是黄褐色,方才那鼠皮是褐色。”
楚京墨附和道:“那田间的鼠确是褐色或是灰色,悲田病坊的褥子亦是褐色,但不是黄褐色,阿楚那他们为何说是豆鼠皮。”
褚楚闻言摇摇头沉默不语。
秦嘉树略一沉吟道:“难不成是徽朝商团以硕鼠充豆鼠,这豆鼠又不是名贵之物,他们应不至于如此做。”
褚楚摇摇头,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异样,不知为何。楚京墨看到沉思的褚楚,朗声道:“阿楚莫要忧虑了,这舟车劳累的,你先小憩一会。”
褚楚“嗯”了一声,便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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