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辰红玉二人既然已经互定终身，便早已经已经打定了主意，向各自父母表明心意，如何乞求父母成全，其中曲折如何二人自然也能猜想到，只求奋力一搏。二人遂分手各自转回家中。晚间，烛火在青瓷灯盏里爆了个灯花，映得红玉执筷的手一颤。她将最后一片火腿夹进母亲碗中，象牙箸尖沾着的琥珀色酱汁，玉儿今日倒是殷勤。"张夫人笑着抿了口茶，鎏金护甲碰在盏沿叮当作响。
红玉的指尖掐进掌心，喉间泛起苦涩："女儿...女儿确有一事相求。"话音未落，父亲手中的定窑茶盏"咔"地搁在案上，溅出的茶汤在紫檀桌面蜿蜒成溪。
当"退婚"二字终于吐出，案头那盆文竹突然剧烈摇晃。原是张员外霍然起身带起的风，他腰间玉佩撞在案角，碎玉声惊飞了檐下夜栖的雀儿。红玉望着父亲剧烈起伏的袍角，不敢抬头。"胡闹！"张员外的怒吼震得博古架上的瓶罐嗡嗡作响，"方家世代清流，明颂那孩子..." "简直胡闹！"张员外转身拂袖离去。红玉紧咬嘴唇，指甲抠进八仙桌的浮雕牡丹纹里，指节比宣纸还白。母亲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东西，半天未吐出半个字来。妆镜里忽然映出红玉的眼睛，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将坠未坠 。
张员外跨过门槛时，停了下来，喉结滚动几下，才朝廊下洒扫的下人开口：“看紧小姐，院门落钥。”声音像在药碾里滚过一遭，掺着铁屑。紫檀木圈椅的隼卯关节发出呻吟，张员外的脊骨沉进椅背时，漏壶铜胆恰好转到酉时初刻。“凡宫姓者叩门，一概不应”他对着浮沫轻吹口气，茶汤映出自己绷紧的下颌，门口小厮应声允诺。
断然被父母拒绝后，红玉每日不思饮食。盖碗里的冰糖燕窝纹丝未动, 菱花镜里的胭脂匣也落了层薄灰。红玉眼角哭出的淡红血丝，细如团扇破裂的湘妃竹篾。
这日，方明颂来张府看望红玉，走到花园间，目光被西墙角几丛金绣球绊住了脚步。露水还缀在"凤凰振羽"的菊蕊里，映得他腰间羊脂玉佩莹莹生光。他撩袍蹲身时，鸦青缎衣摆扫过青苔，惊起两只钻在"紫龙卧雪"花盏里的粉蝶。
"当真是绿云托雪！"指尖将触未触那重瓣时，却凝在半空。假山石后传来絮语，声如细针扎破满园秋色："小姐这几日瘦成纸鸢骨了，每日都是哭哭啼啼...偏老爷不允宫少爷前来相见.."
方明颂袖中的赤金菊纹袖箭坠落在卵石径上。箭筒里本装着要赠红玉的菊花谱，此刻纸页被风掀开，露出他昨日新绘的"玉壶春"——那千层白瓣，原是比着红玉纤指画的。
花圃深处的小丫鬟浑不觉露了秘辛，还在揪着"瑶台玉凤"瓣子闲嚼："宫少爷虽好，可是方少爷与小姐本就有婚约…"话音荡碎在水面，惊得那尾吞了参须的锦鲤甩尾潜入枯荷底。
方明颂俯身拾袖箭后，他整冠疾行出府。
方明颂回到家中，推开书房门时，带起的风掀乱了案头待裱的《秋菊图》。墨色晕染的“玉壶春”花瓣霎时漫成泪渍，他怔怔望着画旁并蒂莲纹的锦盒——那里盛着要赠红玉的翡翠菊花簪，此刻簪头的金丝缠花竟刺得他眼眶生疼。砚池里宿墨凝成冰片，映出他唇边苦涩的弯弧。指尖无意识蘸了浓墨，在洒金笺上洇开个扭曲的“玉”字，“有缘无分…”喉间滚着半句叹息，指尖却捻起宣纸裂口处的菊瓣形毛边。方明颂突然展袖研墨，松烟墨香混着梨木焦香在室中盘旋。铺开的澄心堂纸上，墨菊从盛放绘至凋零，题跋处的小楷如刀：宁作抱香陨，不为折春枝。笔锋撇捺间的筋骨，恐怕连翰林夫子都要赞叹。姻缘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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