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辰心头又愤又苦,暗叹真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做梦也想不到,一场寻常的同窗宴饮,竟会令自己深陷牢狱!真凶杳无音信,也不知待到何时才有线索,自己又将被困在此处多久,重见天日更是遥遥无期!
方州县万未料到天下竟有如此“巧”事!那淤积心头数日的愤懑,此刻终得纾解。他名正言顺地给宫辰那小子一个教训——以“羁押候审”为由暂将其收监罢了。自然,这审问之期漫漫无定,至于寻查真凶?谈何容易! 方州县平素从未想过动用手中权力谋取私利,可今日,他破戒了。并非为别事,实则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出一口长久积压的恶气。
宫辰被差役们推带搡,踉跄着跌入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他艰难地抬眼四顾——浓重的潮气裹挟着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眼前一片昏沉,死寂中唯有几缕微弱的天光艰难地刺破阴霾,倒映着角落里积水幽幽的冷光,恍如坠入了恶鬼盘踞的幽冥地府。周遭人影幢幢,不时有差役粗鲁地拖拽着脖子被重枷挤压、脚拖着沉重铁镣的犯人进进出出,铁链在地面拖行的刺耳刮擦声不时撕破沉寂。间或有凄厉的呼喊“冤枉”划空而起,但那声音很快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沉没无踪,更多的时候,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骨缝发寒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凝滞着绝望。
差役将他粗暴地搡入一处相对“洁净”的囚室。四壁虽无秽物,空气却凝滞得令人作呕。一点豆大的油灯在污浊里苟延残喘,晕开一片摇摇欲坠的昏黄,勉强照亮一张朽蚀的矮桌和墙角单薄凌乱的茅草铺。然而,这微末的“优待”丝毫掩不住牢狱深处蒸腾而上的腐馊与腥臊,那气味如跗骨之蛆,直往宫辰鼻息里钻,呛得他几乎窒息。他颓然抬眼,目光死死钉在那高不可攀的窄窗上——仅有一线天光,像一柄冰冷的刀刃,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艰难地切入这浓稠的黑暗。最后一点期冀的火星骤然熄灭,宫辰只觉整颗心直坠渊底,死寂无声。这岂是人住之地?纵是苟活于这方寸囹圄,每度过一息,恐怕都如被凌迟般绵长煎熬。
宫辰入狱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将整个宫家震得人仰马翻。宫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儿子竟卷进如此飞来横祸!分明起初只说是带去问几句话,岂料转眼间就被收押羁留?宫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殷实温饱,素来安稳。宫辰这独苗自幼被精心照料,锦衣玉食里捧大的公子哥儿,怎能受得住那水牢蟑蛇的腌臜?思及此,宫父心如刀绞,慌忙倾出积攒,备下厚厚银钱,命人紧急打点狱中上下关节,唯求换来儿子一丝周全,免遭皮肉之苦,稍缓牢狱之灾。
沉甸甸的白银流水般淌进衙门,宫辰的牢狱日子才总算换得几分暖色。日常用度精细齐整,他素日爱读的诗集书本也源源送入,宫家更是日日遣人不辍,亲送三餐饭食。狱中差役既得足了好处,脸上自是堆满了笑,伺候得分外殷勤周到。况且他们心底也明镜似的知道,这飞来命案,与这位宫公子实无多少干系。
然而银钱打点得了小鬼,却敲不开阎王殿的门。宫父耗尽心力,再三托人辗转疏通至州县大人座下那位倨傲的师爷案头,求不过是一面之词、一次复审之机。奈何次次碰壁,最终都只换得师爷一句冰冷的“东翁已有定夺”或“兹事体大,静候发落”终究是无果而终。
沉重的牢狱之灾如山倾覆,将宫辰死死压在逼仄阴冷的方寸之地。他从未料想,自己竟会蒙此不白之冤,卷入滔天祸水!惊怒忧惧如毒藤缠绕,在胸中绞作一团乱麻。身处此等污秽险恶之壤,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本就颀长的身形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宽大衣袍下更显得形销骨立。除却强打精神翻阅些书页,便是长久地、失魂般倚在冰冷湿滑的墙壁上,徒劳地凝望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隅天光,不知这幽囚之困,何日才得解脱。
唯有想起红玉的倩影,忆及她巧笑嫣然或低语叮咛,心头那片坚冰般的绝望才略略化开一丝缝隙,渗入几许微弱的暖意。可随即又忧心如焚:她如今可安好?是否听说了自己的境遇?若她知晓,那颗玲珑剔透的心必会为自己担惊受怕、碎若齑粉吧?思及此,每每在得与失之间辗转煎熬。
日子便是这般,在无望的苦熬中一日日捱过,如同拖着锈蚀的镣铐在荆棘路上踽踽独行,身心早已被磨得筋疲力尽。恐惧像潮汐,常在深更将他吞噬:莫非此生,就要如石沉于渊,在这漆黑如墨、不见天光的囹圄里,化为一堆枯骨?
宫父曾几次前来探视。在人前,宫辰纵使心如火焚、急欲挣脱,却也只得咬碎银牙,强压下翻涌的焦灼,故作从容道:正好借此清静,潜心温习典籍。然则每至夜阑人静,周遭死寂如坟茔,他方才卸下白日里那副故作坚强的铠甲,任凭那些遭逢大难的惊魂落魄、痛失自由的无边悲苦悉数涌上心头,化作几行滚烫的清泪,悄然滑落尘埃,濡湿了冰冷的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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