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位于北海边上,终年大雪,举目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几只灰白灰白的鸟窝在一起,大抵是怕冷,它们全都将头埋在了翅膀下。
天上有太阳,但架不住昆仑山的大雪,所以除了照亮昆仑山,它没有任何作用了。西边寂静的石阶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只是惹得树上的鸟儿抬了下头,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埋到翅膀里去了。
那是一位白衣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打着一把印有梅花的油纸伞,花瓣中央不偏不倚地落着一片雪花。女子手微微一抬,那雪花便落了下去,擦过她清冷绝世的仙容,埋到脚下无垠的冰雪中,再也寻不到。
她是禅宗的三长老,来此地寻一冰莲。
雪地里突然传来轻微的踩雪声,竹沉脚步一顿,侧目看去。
茫茫大雪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团子,半趴在雪里,好奇地望着自己,毛发和这周围的冰雪一样洁白,唯独眉间有一抹红毛,如同用笔蘸了朱砂描上去的一般。
一只白狐。
一只很漂亮的白狐。
竹沉对着她莞尔一笑,清越夺目,生生将身后漫天的冰雪沦为衬托。
可她未察觉,收回目光,继续拾级而上。
白狐痴痴地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快从视线里消失时,才反应过来,迈开四条腿,飞快地追了过去。离竹沉大约五六尺后,她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
竹沉修为高深,自然是知道身后有条小尾巴,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朝前走,直到走到山顶的竹屋前,才转过身来,轻声问:“你跟着我做甚?”
这只白狐虽然不会化形,但也至少有三百年的道行,自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她坐在雪地里,对竹沉摇了摇尾巴,乌黑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盯着她。
竹沉似乎有些明白了,走过去,问:“你喜欢我?”
白狐点点头,眸子越发明亮。
竹沉又问:“你想跟着我?”
白狐的尾巴摇得越发欢快。
竹沉轻轻一笑,玉白修长的手指抚了一下白狐额间的那抹红毛,温柔得好似三月的清风,她道:“可你不能跟着我。”
白狐身后的尾巴一下僵住了,眨眨眼,很不解地看着她。
竹沉道:“我是禅宗的长老,你是妖,养着你不合适。”
白狐大概是听懂了,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但依旧不死心地蹭了蹭竹沉的手,似乎是在讨好她。
竹沉依旧笑着,很温柔,但却没有丝毫改变,道:“你是妖,山下的人会伤害你的。而且禅宗内刻满了经文,你还太小,进去会死的。”
白狐委屈地看着她,似乎还有些水光,但也没在蹭了,就这么趴在地上,身后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摇了一下。
“乖。”竹沉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随后转身走上竹屋的台阶,将伞搁在门口,进了门。
竹屋内有阵法,既可以防止昆仑山的妖怪们进来捣乱,也可以防止竹屋生尘,所以屋内是干干净净的。
冰莲三日后才会在山崖内壁开花,所以竹沉并不着急,走进卧室,在竹席上打坐。她早已辟谷,是以打坐三天也不成问题。
竹沉睁开眼,如今已经是夜里了,屋内一片漆黑,她点燃灯花,不知怎么得,走到了大门口。手碰到门栓,犹豫一下,拉开了。
光从身后落到雪白的地上,乌黑的天空飘着雪花,油纸伞被风吹的摇曳,那团雪白的丸子依旧趴在地上,似乎是因为冷,它用尾巴把自己包了起来。
竹沉安静地瞧了一会儿,拿起油纸伞走过去,将伞挡在白狐的头上,为她遮了漫天的风雪。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接近,白狐的尾巴动了动,睁开眼看着她,乌黑的眸子闪着喜悦的光。
竹沉站起来,逆着光,声音依旧很温柔,她道:“夜里风雪大,你快些归家去吧,我不会留下你的。”
白狐动了动尾巴,并未挪动。
竹沉轻轻叹口气,道:“也罢,你要趴着就趴着吧。”
她转身回了屋,不多时,一碗白粥从屋中飞出来,落到白狐面前,她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夜已深,没别的东西了,你将就着吃吧。”
白狐用鼻子轻轻嗅了一下,随后大口大口吃起来,约莫是因为味道好,她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竹沉轻轻一笑,关上了窗户,继续打坐。
翌日是个大晴天,白狐一早醒来,发现面前的碗不见了,她有些着急,用爪子在雪里扒拉着,似乎是觉得碗被雪埋住了。
“在找什么?”声音从头顶传来,白狐仰起头,只见那谪仙一般的人端着一碗粥,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
她呜咽一声,很难过地告诉她,自己把碗弄丢了。
竹沉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但依稀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中的白粥放到她面前,道:“你是在找碗吗?我今早起来拿回房洗干净了。”
白狐于是放下心来,埋头吃着碗里的粥。
竹沉在边上守着她,道:“人类大多心思狠毒,你莫要随意轻信别人,像别人给你的吃食这类东西,若非完全相信,否则不要吃。”
白狐摇摇尾巴,抬起头来蹭了蹭竹沉的腿,似乎是在说“我相信你。”
竹沉轻轻一笑,也不言语。
白狐一直趴在雪地里不挪窝,竹沉也不说她,只是每天按时给她送一碗粥或者一碗面条。
在第二天的晚上,竹沉送了一碗面给她,这家伙似乎很喜欢,飞快地吃完了。然而竹沉并未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安静地站在边上。
“呜?”白狐奇怪地看着她。
竹沉对她笑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狐突然捂住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竹沉清冷地道:“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也是如此。你看,我不过给了你顿饭,你便如此信任我,连面中下了药也未曾察觉。”她蹲下来,手指抚在白狐的头上,温柔道:“你不该如此轻信他人的。”
她言闭,掏出一枚丹药塞到了白狐嘴里。
腹中的疼痛总算没了,白狐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连尾巴都没有力气摇了。
竹沉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屋。
风雪中,她清瘦的背影很是冷漠。
翌日,竹沉推开门时,屋外已经没有那小狐狸的身影了。她抿抿唇,也不意外,毕竟昨夜吃了那么大一个苦头,小狐狸肯定是害怕了。
如此,也好,至少不会那般傻乎乎地信任别人了。
今日是冰莲开花的日子,竹沉没工夫想那小狐狸,按着推算出来的地点走去。
然而站在悬崖上望下去,陡峭的山崖上却空无一物。
不应该啊?她皱皱眉,起身朝悬崖底飞去。
悬崖下面是一个小树林,一只雪白雪白的狐狸在地上打着滚,肚子圆滚滚的,不时发出一道白光。
这小狐狸吃了冰莲。
竹沉抿唇,冷漠地看着她,手中握着一团白光,慢慢朝小狐狸的肚子挨去。
禅宗的宗主,她的大师姐中了毒,唯有冰莲可解毒。而冰莲一千年开花一次,若是错过了这一回,她的师姐必死无疑。
一只吃过她几天饭的狐狸而已。
不难抉择。
手碰到小狐狸软白的肚子,若有所感一般,疼痛难忍的小狐狸睁开眼,呜咽一声,抬起头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因为沉受不了冰莲巨大的灵气,晕了过去。
竹沉沉默着,最终将手收了回来,叹息一声,抱着小狐狸回了竹屋。
小狐狸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她睁开眼打量着四周,有些好奇,目光瞥到不远处坐着的竹沉,尾巴摇了摇,从床上跳下去朝她跑去。
然而一落地,她便感觉到四肢间流过一股热气,不疼,就是感觉骨头很痒,一时没站住,跌坐在地上。
须臾,这感觉消失了,白狐从地上站起来。
等等……她怎么变高了。
白狐看了看直到她膝盖处的床,有些茫然。
“既然化形了,那就穿好衣服吧。”竹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随即一套衣物盖在了她头上。白狐抬头,发现竹沉依旧是背对着自己的,耳尖有一点点的红色。
白狐将头上的衣服拿下来,左右试了一下,闷闷地道:“我不会。”
她声音很悦耳,大概因为之前没说过人话,有些不习惯,这三个字念出来很慢,再加上又是狐狸变的,有些不自知的媚意,听起来像是勾人一般。
竹沉指尖微微一曲,缓缓转过来,尽量将目光放在她脸上,丝毫不敢往别的地方看。
白狐化成人形后很好看,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精致,肤白若雪,眉眼细长,眉间一抹红痕,笑起来时很惹人怜爱。不知是不是因为吃过冰莲的缘故,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莲花香。
竹沉伸手脱下白狐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飞快地为她穿上。
竹沉道:“记住了吗?”
白狐用手翻了翻身上的衣服,扯得松松垮垮,道:“记住了。”
竹沉有些无奈,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然后道:“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随便拉扯衣服。”
白狐不懂,问:“为何?”
竹沉道:“你是女子。”
白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竹沉转身,倒一杯茶水给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狐好奇地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最后小脸皱在一起,吐着舌头道:“白狐,之前的人都叫我白狐。”
竹沉轻笑道:“你化成了人,应该取个人名。”
白狐反问:“那你叫什么?”
竹沉道:“竹沉。竹叶的竹,沉默的沉。”
白狐想了一下,道:“那我跟你姓,叫竹白好了。”
竹沉怔了一下,道:“你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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