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的夜里,文丹青完成了凤栖梧桐,她兴高采烈地去找沈梧,一边跑一边大喊:“阿梧,我画出来了!我画出来了!”
房门慢慢打开,里面的女子大概才沐浴完,只穿了一件雪白的单衣,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垂在脑后,些许零星地贴在精致的锁骨处。
沈梧由衷地笑道:“恭喜丹青,总算如愿以偿。”
才沐浴过的人,理应脸上会带一点水汽熏出的粉红,可沈梧没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但文丹青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上前一步,一下将沈梧抱了个满怀,激动地道:“阿梧,我太开心了!”
沈梧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文丹青的背,什么都没说。
这个时候的文丹青不需要别人的言语,她只是表达自己的喜悦而已。
文丹青本来只是出于内心的激动,所以忍不住抱住了沈梧,但是等到温香软玉在怀之后,她又舍不得松开了,只想永远站在这里,永远抱着她的阿梧。
但这是不可能的。
文丹青突然摸到了沈梧湿润的长发,顿时清醒过来,她的阿梧只穿了一件单衣!
她一下放开沈梧,在沈梧不解的时候,将她打横抱起,朝屋中走去。
沈梧呆呆地看着抱着她的人,随后注意到那人正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床上走去,水汽都没有熏红的脸红了,低低地道:“丹青……”
文丹青停在床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随后一把扯过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正色道:“你身子弱,小心着凉了。”
沈梧:“……”
她撑着手坐起来,却又被文丹青按住,道:“你不要乱动,小心受了寒气。“
对上文丹青那双充满担心的眸子,沈梧笑了一下,歪了一下头,道:“可我的头发还湿的,不便躺下。”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文丹青想了一下后离开了,不多时拿了一张干的脸帕过来,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试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文丹青忍不住问:“阿梧笑什么?”竟然笑了那么久。
沈梧转头,看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得越发开心了。
文丹青也越发不解了,道:“究竟怎么了?”
沈梧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笑。怎么?丹青不许吗?”
文丹青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为她擦头发。
翌日是个大晴天,许是因为画完了凤栖梧桐,文丹青难得起晚了,她看着外面的艳阳高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起的这么迟。
推开房门,沈梧已经在打扫院子了,月白的长裙上洒着一点细碎的光,衬得她如谪仙人一般。
“阿梧。”文丹青呆呆地喊。
“丹青起了?”沈梧回过头来,脸上是温和地笑,她道:“饭在锅里热着,丹青快趁热去吃吧,吃完饭后,我有事与你说。”
文丹青很好奇沈梧会和自己说什么,所以三下五除二地喝了一碗粥后就去找了沈梧,然而却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蓝布包袱。
“阿梧要出远门吗?”文丹青看着她手里的包袱,疑惑地问。
沈梧摇摇头,微笑道:“不是我要出远门,是丹青你要出远门。”
“我?我出什么远门?”文丹青更加不解。
沈梧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丹青可还记得如今距离长安的书画会还有多少天?”
文丹青算了一下,道:“一个多月。”
沈梧又问:“那么从这里到长安需要多久?”
文丹青道:“二十多天。”
沈梧道:“那丹青还不赶快出发。”
她将包袱递给了文丹青。
文丹青道:“阿梧不和我一起吗?”
沈梧道:“我不想受舟车劳顿之苦。”
文丹青也不想她受舟车劳顿之苦,于是不再强求,但还是忍不住道:“距离书画会开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现在去的话,会不会太早了?”
沈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我的好丹青啊,你怕不是以为你去长安的路上会永远晴天,一直道路平坦吗?你难保不会因为下雨或是道路泥泞的问题而耽搁下来。所以啊,你还是尽早动身为妙。”
“可是……”
“别可是了。”沈梧打断她,将她带到门口,道:“预祝丹青此行,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事已至此,文丹青也不好拒绝,只好将包袱往背上一背,随后看着沈梧的脸,一字一顿道:“阿梧要等我。”
沈梧笑了一下,道:“怎么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文丹青也笑了,无声地动了动嘴巴,不过沈梧没注意到。一时之间,她既失落又庆幸,道:“阿梧再见。”
沈梧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下。
书画会当天,画仙人和郑家都来了。
沈梧隔着面具,看了一眼不远处参赛的郑家人,又将目光转向坐在椅子上的郑家家主,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漠,但立马又克制了,安静地等待着高台之上坐着的大人宣布魁首。
过了也不知是一炷香还是两柱香的时间,那大人走到中间,目光环视一圈众人,道:“我宣布,这次夺魁的画,乃是……”他故意停了一下,随后才继续道:“凤栖梧桐!”
言闭,两个下属托着一幅画上来,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将其展开,只见那漫天的大雨中,一只高傲的火凤站在墨绿色的梧桐树上,张开双翅,似要从画中飞出来一样,脚部燃着熊熊烈火,可那火凤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反而高傲的抬着头,目光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一下,随后又立马嚷起来。
“好!好!真是太好了!”
“了不起,简直是了不起!”
在这样的欢呼声中,唯有郑家主眼神晦暗地看了她一眼。
待周围的人平静下来后,那大人面带微笑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文丹青淡淡道:“在下乃一无名小辈。”
大人道:“姑娘谦虚了。”他又看了一眼那幅画,忍不住继续追问。
文丹青垂眸,复又抬起来,最后只是淡淡地道:“我姓‘文’。”
文?!
那大人瞳孔一缩,不只是他,在场的知情人也都变了脸色。
直到书画会结束,那大人都不再看文丹青。
带着凤栖梧桐离开时,文丹青被郑家主拦住了,她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道:“不知郑家主有何贵干?”
郑家主平静地道:“我以为自你父亲之后,不会再见到凤栖梧桐,却原来,他女儿和她是一样的。”
文丹青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家主忽而笑了一下,颇有几分嘲讽地意味,道:“你知道火凤的颜色为什么那么奇特吗?”不等文丹青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道:“墨绿梧桐,血玉火凤。你晓得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文丹青攥紧了手中的画卷。
郑家主道:“文家的先祖曾发现一种药,女子吃了之后血的颜色会变得很美丽,掺到朱砂里作画,其画无与伦比。只是那药于女子而言,乃是剧毒,食之,命不久矣。”
“你父亲喂了你母亲那种药,所以有了天下一绝的凤栖梧桐。”他盯着丹青,冷冷地笑着,缓缓道:“不知你又喂给了谁?”
文丹青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原本二十多天的路程生生给她缩短了一半。
走到家门口时,只看到落了锁的大门。文丹青打开大门,院子里的一切都如往昔一样,墨绿色的梧桐,灰白的石桌,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阿梧!”文丹青大喊一声,从厨房找到闺房,就连许久不用的房间都找遍了,然而依旧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文丹青想:她大概,大概是出去了吧。我且耐心等等,她应该天黑之前就会回来了。
“姑娘。”
文丹青抬头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老人,愣了一下,道:“赵大夫?”
赵大夫道:“姑娘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沈姑娘已经入土半个月了。”
“什么?!”文丹青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画卷落到地上。
赵大夫道:“姑娘大概不知道,那沈姑娘一月前不知怎么得,身中剧毒。那毒之奇特,连我都给吓住了,然而沈姑娘却是一脸平静,还央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姑娘你。她每次来都只会抓些止血止咳的药,我劝她还是尽早告诉姑娘你,也好方便去别处寻医,然而沈姑娘似乎有所顾虑,每次都只是一笑了之……后来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一咽气,就给抬到了棺材里……”
“唉!”他长叹一口气。
文丹青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难怪阿梧先前那么虚弱……都怪她,一心扑在画画上,如果当初能放点注意力在阿梧身上,也许,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总之故人已逝,姑娘节哀吧。”赵大夫安慰道。
他抬头,只见文丹青面色苍白,独独双唇被咬的出了血,嫣红美丽,他道:“姑娘你这样……”
话音未落,文丹青突然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姑娘!”赵大夫急忙去扶她,却只听见她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阿梧,我心悦你。
这句分别时无声说的话,终究是再不能再对她说一遍了。
“听说了吗?那姓‘文’的姑娘死了!”
“就是那个书画会的魁首?”
“对!唉,也是可惜,听说她临死前还抱着一幅画。”
“没错,那画上是一位月白长裙的女子,容颜姣好,栩栩如生,就跟真的似的。画仙人说,这幅画比凤栖梧桐还要好上三分。”
——阿梧,下辈子,我还要当画师。我不画山,不画水,我只画你一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