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张媒人就敲响了江家的大门。
随后和江老爷一照面，她便拱手道：“恭喜江老爷！”
江老爷一头雾水，问：“敢问张姑，这喜从何来？”
张媒人笑着道：“苏大人托我向您提亲，她欲求娶您女儿。”
江老爷愣了一下，而后道：“小女已嫁人。”
张媒婆却道：“但眼下江小姐不是已经寡居家中了吗？您不是不知道，自打当今陛下登基，就废了守寡三年的规矩。”
“可是小女……”
“这苏大人乃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当今陛下眼前的红人，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她虽是个女子，但是纵观全国，女子与女子成亲已经不算少了。”
其实一开始，国家虽然允许女子做官，却并未有女子娶女子的事，这还是当今女帝即位后，才慢慢形成的风气。
女帝做公主时，被先皇下令嫁给了一位女官。后来登上皇位，封那女官做了宰相。再后来宫内失火，女官不幸殒命，但死后没过多久，就被追封为了皇后。
直到现在，陛下的后宫都空无一人。
民间流传着许许多多女帝和女官的话本，时间久了，这磨镜的风气也就起了。
然而江老爷却道：“苏大人乃人中龙凤，只是小女没有这个福分，还望张姑替我向苏大人陪个不是。”
张姑手绢一甩，道：“江老爷糊涂啊，先前小姐嫁的不过是个有几分钱的郎中,如今乃是堂堂的知府大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小姐若是错过了，日后定然不会再遇上了，还望江老爷三思，莫要耽搁了江小姐的大好姻缘。”
江老爷犹豫了，道：“这……”
“爹。”一白裙女子从走廊走过来，眉眼文雅，带着淡淡的书卷味，肌肤白皙，容颜姣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对张姑微微一颔首，而后在江老爷面前站定，问：“怎么了？”
张姑面上一喜，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劝道：“这般天大的好事，江小姐可要好生考虑一下。”
江慕之微微一笑，道：“张姑请回吧。”
张姑面上一僵，不死心地道：“江小姐不再想想？”
江慕之道：“我已想好，张姑请回吧。”她转过头，吩咐道：“江伯，送客！”
张姑冷了脸，甩袖离开，哼道：“一个嫁过人的寡妇，还瞧不上苏大人，也不看看自个儿配不配……”
她声音不算小，是以江老爷和江慕之都听见了。
江老爷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自家女儿，道：“慕儿不必为……”
“她说得对。”江慕之面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她走到一旁坐下，缓缓道：“我的确是个寡妇，配不上她。”
“慕儿……”江老爷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爹不必这样，慕儿早就不在乎了。”江慕之淡淡的笑着，手中端着茶，轻抿一口。
江老爷叹道：“慕儿，你若真不在乎，就会答应这门亲事了。”
江慕之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茶水，淡青色的，里头困着一点茶渣。她又抿了一口茶，抬眸道：“知府得罪不得。”
她面色平静地放下茶杯，道：“爹，你派人抬顶轿子，把我送过去吧。”
江老爷先是一愣，随后瞪大了眼，惊讶地道：“慕儿，你可知？不娶而入，那是，那是妾啊！”
“我知道。”江慕之平静地笑了一下，轻轻道：“我不配做她的正妻。”
“慕儿，你……”
“爹。”江慕之打断他，缓缓道：“楚家小女心悦苏大人，楚家也欲联姻。”
江家虽为凉州大户，但跟首富楚家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而且这楚家人还与朝中重臣沾亲带故的。
苏老爷道：“但苏隐心悦你……”
“爹。”江慕之打断她，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但眼神极冷，她缓缓道：“心悦不值钱。”
江老爷看着她，过了许久，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慕儿，苦了你啊。”
慕之偏头，看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杜鹃花，笑了一下，轻轻道：“不苦的。”
苏隐的父母乃是凉州有名的教书先生与江老爷交好，后来苏隐十四岁那年，他们不幸因病去世。
而苏老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要将苏隐接到江府去住，但是被后者拒绝了。江老爷无奈，只能时不时接济她一下。
因着两家交好，她和江慕之的关系也不错。
江慕之比她小一岁，十五岁那年，她对苏隐道：“阿隐，你日后娶我好不好？”
彼时磨镜已经很常见了，而江慕之素来敬佩女帝，想和她一样嫁个女子，也并不算意料之外的事。
但是苏隐道：“阿慕，伯父希望找个上门女婿。”
江慕之撇撇嘴，道：“找个上门儿媳，不也是一样吗？”
苏隐愣了一下，而后才摇头轻笑道：“阿慕，你明知伯父不是这个意思。他希望你日后能生个孩子，继承江府的家产。”毕竟，江老爷膝下只有江慕之一个孩子。
江慕之打了一下边上的杜鹃花，道：“我不要嫁个男子，他们大多瞧不起女子，且又花心，想必一嫁给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多出好几个‘妹妹’的。”
言闭，她又睨了苏隐一眼，道：“你不喜欢女子？”
“不是。”苏隐挠挠头，清雅的脸上多了几分疑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江慕之忽而转头盯着苏隐，道：“还是说，你嫌弃我丑？”
“没有！”苏隐当即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这倒是实话，江慕之现下年纪小，五官虽青涩，却也依稀能看出其绝美的姿色，如今映了这边上的杜鹃花，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江慕之转过头去，掐了一朵杜鹃花在手中把玩，道：“怕是苏小姐没见过多少女子，才会这样说的吧？你日后是要进京赶考的，若是见了长安的美人，你怕是就不会这样说了。”
“不会的！”苏隐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她只是着急地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江慕之看着眼前焦急的人，笑出了声，道：“所以，苏小姐是答应我了吗？”
苏隐微微低头，轻声道：“嗯。”
但她又怕江慕之觉得这样没诚意，于是抬起头来，正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日后，我娶你。”
苏隐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所以高中之后，便立马派人去求亲，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江慕之已经嫁人了。
她特意去看过江慕之一次，不过后者似乎并不愿意见到她，草草说了几句后，就开始送客了。
站在门口，江慕之淡道：“大人前途无量，但我已为人妻，还是不要再见了。”
苏隐呆呆地看着她关上门。
江老爷那时也不知怎么的，似乎也不太愿意见她。
苏隐仔细想想，约莫是觉得她为女子，求娶江慕之就是在断他的香火，因此生气了。
正好那时候陛下身边缺人，欲招她做京官。左右她在凉州也没什么牵挂了，于是就同意了。
直到最近听说江慕之丧夫了，她才请求调回凉州做知府。
可惜，阿慕又拒绝她了。
苏隐叹口气，从马车上下来，往府中走去。
苏府说大不算大，但说小也不算小，不过因为才来没多久，府中并未有多少下人，只有一个书童，一个厨娘，以及两个丫鬟。
由于人少，再加上苏隐也不苛刻，所以往日回来，府中并未点多少灯笼，她需得提一盏灯笼才能看清路。然而今日却是挂了不少灯笼，虽算不上灯火通明，却也是灿烂耀眼。
苏隐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书童长福摇摇头，道：“不知，我去问问其他人？”
眼下已经不早了，那厨娘和小丫鬟大抵睡了吧，苏隐不愿去吵她们，于是摇了摇头，道：“算了，明日再说吧。”
她转个弯，走进院中，一抬头，愣住了。
“阿慕？”她喃喃地道，眼睛紧盯着那坐在树下看书的女子，眨都不眨一下。
江慕之听见声音，放下书，站起来，面向江慕之，行礼道：“慕之见过大人。”
“阿慕。”苏隐欣喜若狂地走过去，但很快，她又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行的妾礼？
纵然话没说话，但江慕之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了，恭敬地答道：“大人今日派了媒人来提亲，慕之自知没有正妻的福分，故而拒绝了。大人乃人中龙凤，慕之配不上您，甘愿与您为妾。”
“谁说你配不上我的？！”苏隐皱眉，有些惊讶她说出这样的话，也有些生气，她大声道：“是我配不上你。”
江慕之柔声道：“大人过谦了，慕之什么样，慕之自个儿心里清楚。”
“阿慕……”
“大人。”江慕之截住话头，柔声道：“大人可曾用饭？我先时吩咐下人准备了一些饭菜。”
苏隐动了动嘴，却最终只是道：“有劳。”
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得好，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当初那个聪明漂亮有些小性子的女孩，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不喜欢这样的江慕之。
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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