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白一直觉得,她和沈默遥的关系很简单,也很单调,只是棋手和棋子。
她母亲虽然身份低微,但却是先帝唯一喜欢的女子。
可这样的喜欢,来得太不应该了。
先帝继位太早,一直被那些个老臣操控,好不容易有了点权利,却也微不足道,被逼着收了很多他不喜欢的女子。
这些女子中,要数皇后娘家权势最大,先帝最不喜她,这不喜欢也蔓延到了皇后的儿子身上。不过,哪怕再不喜欢,先帝也还是封了他为太子。
但先帝并非庸人,他一直在暗地里和那些个大臣们斗。
萧夜白的母亲就是在先帝感到十分疲惫时出现的。
谁能相信呢?
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有这样一对男女相爱了,无关权势,无关名利,无关身份,只是由心而起的一份真挚爱恋。
但,注定不得善终。
先帝甚至都不敢向世人承认他的所爱,他只能冷眼旁观,看她在后宫挣扎,但无论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被皇后所察觉,于是他彻底和皇后等人撕破了脸皮。
只是他没用,失败了。
母亲为了保下萧夜白,甘愿赴死。
萧夜白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直到她十六岁时,父亲让她嫁给沈默遥,他说:“沈默遥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你必须要她为你所用。”
朝廷中的臣子关系错综复杂,先帝不敢贸然给她老臣,他先前已经受过一次背叛了,不能再让女儿再受一次,唯有初入朝廷,父母双亡的沈默遥干干净净,最为合适。
于是,她故意接近沈默遥。
与她谈论诗词,与她赏花观月,陪她月下对弈,为她研磨煮茶,央她一同看花灯,约她一起游镜湖。
人间所谓的风花雪月,大抵,她都陪她做的差不多了。
甚至,她还故意将自己怕打雷这件事透露给她。
明明,父亲都不知道的。
可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份故意的心思变了。
她开始习惯对她嗔怪打趣,习惯对她使使小性子,逗她脸红,惹她生气,喜欢看她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贪恋雷雨夜与她相拥时的那份温暖。
那无数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倾盆而下的雨点不仅落到了沈默遥心里,也落到了萧夜白心中。
她隐约有所察觉,却仍然装作一无所知,更是不敢去探究,只当作自己棋子捏久了,染了温度,不太愿放手。
沈默遥也的确如她所愿,在她故意安排的杀手的刺激下,开始对皇后太子等人疯狂报复,又在先帝的默许下,短短几年便权势滔天,竟到了能逼供的地步。
逼宫那夜,父皇道:“沈默遥才能过人,确实是把好剑,但是太过锋利,总有一日会割伤主人。”
她明白父皇的意思,但还是沉默着。
在那一刻,其实她心中竟是万分确定沈默遥不会的。
父皇将诏书交给她,一字一顿道:“无软肋者,方为帝王。”
她突然扯了一下唇角。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沈默遥已经成为了她的软肋。
萧夜白接了诏书,走到大殿之下看着那人,一脸冷漠。
不久,她举行大典,登基为帝。
没人知道,其实在大典之上,她怀中藏了一份封后的诏书,可看着沈默遥穿着官服跪在地上行礼,挺拔如松,清贵如兰,她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
无论个夜里,她抚摸着诏书,告诉自己,只要沈默遥为皇后,就不再有威胁,就可以活下来。
然而,她还是不忍心将她囚禁在皇宫。
她想,罢了,只要自己多信任她一些就好了。
父皇说的没错。
她果真是自己的软肋。
然而,她当帝王当久了,当初的那份信任便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殆尽,当她在朝廷上看着与自己分庭抗礼的沈默遥时,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她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她。
毕竟,她是沈默遥,是她的沈默遥。
是那个以前对外冷漠如冰,不近人情,却又在公主府里被自己逗的面红耳赤,娇羞可爱的沈默遥啊。
她应该信她的。
可她还是没信。
她将她逼下朝廷,最后甚至杀了。
可是沈默遥死后,她却越发不安,心里说不出的痛,甚至夜不能寐,一闭上眼,便全是沈默遥的影子。
不是恨她,要她偿命的凶神恶煞的厉鬼样子,反而是在公主府里时,她身着月白长袍,温润如玉,淡雅清婉的样子。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都在眼前,
然而睁开眼,身边却空无一人。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每天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
她甚至都不敢闭眼。
她害怕梦见她,醒来却没有她。
这样的状态直到一个月后,暗卫发现坤宁宫底下有条密道,沈默遥没死,她才稍稍心安了些。
但她并未去寻沈默遥,她以为,只要时间久了,自己一定会忘记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大的事情忘光了,可那些微小的细节却反而越发清晰。
她作画时专注的样子,她对弈时沉思的样子,她赏花时浅笑的样子,她观灯时温和的样子,她害羞时脸红的样子……
一帧帧,一幕幕,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烨烨生辉,清晰得仿佛是拿刀刻上去的一样。
越想忘记,却反而越发清晰。
每一次回忆,都像是撕开了结痂的伤口。
痛得不能自己。
午夜梦醒,泪水打湿了枕巾。
所以,当在那江南的小镇上再次遇见她时,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将她带回了皇宫。
她想,自己应该贪心一回。
可她还是心软了。
所以,她放她走了。
恍惚间,大门再次被推开,萧夜白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素白长袍的人向自己走过来,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陛下,别喝了。”
手中的酒坛被拿走,萧夜白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盯着她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模糊了双眼。
“你不是……”走了吗?
女子似乎有些无奈,淡淡的嗓音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本来已经出城了,可小殿下急忙追了上来,拉着马车不让我走,哭得稀里哗啦,于是我便只好回来了。”
萧夜白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走吗?”
沈默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她。
萧夜白低下头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事到如今了,她怎么还能有那些不该有的奢望呢?
“那你待会走吧,我会派人看着月月的……”
脸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沈默遥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十分小心,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陛下,请原谅民女的出尔反尔。”
她将萧夜白拥入怀中,温柔而缱绻。
“我不走了。”
年少时不该有的那份欢喜,兜兜转转,再见仍是欢喜。
女帝萧夜白在历史上是备受争议的一个人。
有人说她弑父夺位,有人却又说她隐忍成事,有人说她冷漠无情,有人却又说她情深不寿,更有人说她,宠溺妖后,叛经离道。
不过,于凡间而言,女帝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痴情人。
据民间传言,女帝自幼孤苦,十六岁时被迫嫁与一女子,谁知却误打误撞遇上了真爱。
一个是不受宠的公主,一个是受冷落的臣子,两人共同携手,相互扶持了三年,终于,公主成了帝王,臣子成了权臣。
妻妻二人共同治理天下。
只是奈何天公不作美,女子出了事,流落民间,陛下痛彻心扉,自愿为其守寡终生。
不过好在,后来臣子回来了。
陛下不顾大臣反对,封其为后,为其闲置后宫,更是废除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让其在朝廷上大放光彩。
犹记得当时有大臣强烈反对,大呼:“陛下昏庸,国之不幸!”恨不得当场以死明志。
不过陛下说一不二,凡是有反对的人,要么停职,让其在家中“静养”几月,要么直接贬了,调出皇城。
总之,硬生生吓得朝廷上没一个人敢反对。
不过那女子确实才华横溢、聪慧过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朝廷之中,只有她劝得动冷酷无情的陛下。
她为相期间,辅佐陛下统一天下,创建了百年盛世。
最有趣的是,在两人在位期间,民间有关她俩的话本子满天飞,甚至出现了许多女子娶女子的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遥,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再出来。”
女子将一件裘衣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言语间不禁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眉宇之间化不开的心疼与爱恋。
“我就是出来看会儿雪,不会有事的,”沈默遥对于她的小心翼翼有些无奈,“陛下,我身子已经好多了。”
刚说完,她便忍不住咳嗽一声。
萧夜白脸色一变,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寝宫走去,一边走一边喊:“来人,传太医!”
沈默遥靠在她怀里,无奈地笑着。
“陛下,我只是咳嗽了一声,不碍事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我不管,你是孤的人,我就要担心。”
“我不仅是现在担心,我以后也担心,我要担心你一辈子。”
萧夜白知道每年的冬至,沈默遥都会去寺庙为自己的父母祈福,可她不知道的是,自从遇见她后,素来对情爱无感的沈大人在那一天,会拿着红色的姻缘线,小心翼翼地系在大树下。
紧张而羞涩,如同普通人家的少女心中有人一般。
庄重的大殿里,她跪在佛前,虔诚地祈祷——不求富贵荣华,只求相伴到老。
历经万千苦难,尝尽人间百苦。
佛,终究是成全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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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遥望天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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