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响起低沉的梆子声,叶轻猛然惊醒,低头便看见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灯笼中的烛火晃动着,似乎快要燃尽了。
她轻叹一口气,望了望窗外,月色清明,撒了院中那棵大槐树一身莹白,几只夏蝉伏在树枝上,高声吟唱。
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叶轻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去迎,果然是那人回来了。
来人一袭白衣,容貌隽雅,眉眼清冷,宛如梅枝上的那朵染了冰雪的白梅。
“大人。”她轻笑着行礼。
宋君扶抬眸看向她,神色冷淡,似乎有些不耐烦:“有事?”
对上她冷漠的目光,叶轻的话一下便卡在了喉中,她沉默半晌,低下头,嗫嚅道:“无……无事。”
宋君扶不再说话,越过她走进屋里,看见满桌的菜肴时,顿了一下,冷声道:“我说过,不用等我用饭的。”
叶轻脸色苍白,想说什么,但没有声音,许久后才从喉中挤出几个字:“叶轻知错了。”
宋君扶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你最好安分些。”
叶轻站在院子里,月色清寒,落在她眸中,似有淡淡的水光。
她轻轻动了下唇,嗓音近乎低泣。
“是。”
——
宋君扶年二十七,是白国的丞相,权势滔天。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十六岁高中状元,乃是先帝眼前的红人,被亲赐教授太子白伍。
二十一岁那年,先帝病逝,她扶持年仅十三的太子继位,又助其肃清朝野,平定四海,功劳可谓与天齐。
不过,宋家人丁单薄,她二十三岁那年,父母便相继离世,整个宋家只余她一人。而她又为人冷淡,素来独往,以至于二十七了却尚未婚配。
白伍很是忧心,于是那一日,他将她召入宫中,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在宋君扶不耐烦的目光中,状若不经意地问一句:“宋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宋君扶抬头看去,身着明黄长袍的少年俊朗无双,眉眼间带着一抹威严,可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却飘忽不定,似是担心,似是心虚,似是忐忑。
说实在话,白伍的心思,宋君扶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从来都不在意,只当陛下是年纪小,不懂事,分不清敬仰与爱慕,等他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了。
可眼下,白伍已经十九岁了,再翻一年就该娶妻了,他竟还怀有这般可笑的心思,真是……不应该。
他是君王,她是臣子。
仅此而已。
白伍真是糊涂啊。
为了断白伍的心思,宋君扶面不改色地扯谎:“臣已有心仪之人。”
话音一落,那位稳重老成的少年慌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沉声问:“谁?你喜欢谁?”
宋君扶看着毫无帝王形象的白伍,皱了眉头,但同时也对自己扯谎的行为更加肯定了。她在心里把朝中所有大臣及其家眷都过了一遍,最后挑中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
“叶大人长女,叶轻。”
叶大人是个五品官员,手底下没有实权,也不牵扯朝中的那些重臣。这叶轻虽为嫡女,但生母早亡,极不受宠,自小便受庶出的弟弟妹妹们欺负。
而且在宋君扶印象里,她是个淡然且软弱的女子,不张扬也不起眼,最适合摆在家里当个“花瓶”,让白伍死心了。
白伍看着她,眼神冰冷:“大人是认真的吗?”
宋君扶弯腰一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朕不同意!”白伍提高了音量,眼里似有水光一闪而过。
宋君扶略微皱眉,却仍然淡淡地重复道:“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白伍与她对视着,在她平静的目光中,自己宛如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灼热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勉强地笑了笑,从喉中挤出一个音节:“允了……”
那一日,一道圣旨送到叶府,陛下亲赐叶家长女与宋丞相一月后完婚。
宋君扶虽然贵为丞相,但素来不喜欢铺张,故而婚礼办的很简陋。白伍因为某些心思,不仅默许了,甚至还暗示那些大臣尽量不要去,以至于那一日,来参加婚礼的人少之又少。
宋君扶毕竟是白伍的太傅,白伍不好不给她面子,所以那一日,他去了,可说过几句祝福的话后,就离开了,就差没把“不满意这桩婚事”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那一日,一顶花轿抬了叶轻入宋府,三拜后即是礼成。沿途看见了花轿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认为这叶轻比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娶的妾还不如。
新婚之夜,宋君扶用喜秤挑开盖头。
女子坐在床沿,微微低着头,生得清丽秀雅,肌肤在喜烛明亮的火光下宛如冰雪,似乎是因为害羞,她白净的脸上一片绯色,比纤细的指尖握着的苹果还要红。
半晌之后,她鼓足勇气抬起头,轻声道:“大人……”
宋君扶打断她,不冷不热地道:“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吧。”
语毕,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身后,是一脸诧异的叶轻,她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眼里泛起淡淡的水光,却没有半点叫住她的勇气。
那一夜,宋君扶宿在书房。
往后的日子里,她也从不与叶轻同房。
下人们私下都说,这新夫人就跟守了活寡一样。
——
翌日下起了小雨,宋君扶比往日回来得早些。但也不见得能够清闲,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去了书房。
在书房处理了半天的政务后,宋君扶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四周,随口问道:“夫人呢?”
“夫人”二字该是极为亲近的称呼,可从宋君扶嘴里喊出来,却是极为冷淡的,仿佛只是在喊一个陌生人——或许她都记不住她的名字。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夫人一早出去了。”
宋君扶不再问。
她一向如此,从不把那些不重要的事或者人放在心上,刚刚之所以能想起来有那么个人,只不过是因为往常这时候,叶轻都会站在边上为她研磨。
安安静静的,与那书童一般无二。
因为没有打扰到宋君扶,所以她也就没赶她。当然,她也没问为什么。
叶轻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知道宋君扶不喜欢自己,便从不僭越。不过是在书房内为她研磨,有时倒上一杯清茶,天冷了便会为她披上一件衣服……
这些是妻子该做的,但也和下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宋君扶从没放在心上过,只是……有些习惯了。
像昨日那般刻意等她回来,倒是头一回。
宋君扶皱了下眉头,难道她是不想再安分下去了?
如此……怕是不能留她了。
宋君扶忽略掉心中那点不舍,看向窗外的雨丝,眉头紧皱。
叶轻今日回来的很晚,甫一进大厅,就看见宋君扶端坐着看书。
按着往常,这个时候大人不是该在书房吗?
叶轻有些疑惑,也有些忐忑:“大人……”
宋君扶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轻不知怎么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君扶翻过一页书,淡淡问:“吃饭了吗?”
“吃、吃过了。”
其实是没有的,可……
叶轻垂下眼眸,半字不提。
她轻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叶轻就先告退了。”
宋君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叶轻福了福身,转身要离开,刚走几步,就被宋君扶叫住了。
“你腿怎么了?”
虽然叶轻极力掩饰,但那腿依旧有些瘸,宋君扶也不知怎么的,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叶轻神色微变,似乎有些紧张,也不敢回头看宋君扶,只是轻轻道:“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宋君扶只是看着书,也不知信没信,挥手让她离开了。
叶轻走后不久,宋君扶就召来了管家:“夫人今日去了哪里?”
管家犹豫着,没吭声。
宋君扶直接冷了脸,厉声道:“说!”
“夫人回了娘家,今日——”管家迟疑着,最终还在宋君扶冰冷的眼神中开了口,“今日是夫人生母的祭日。”
所以昨日,她刻意等她到半夜,是想让她陪她去祭奠亡母吗?
宋君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夫人不让你说的?”
“是。”管家低着头。
宋君扶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问:“那她今日回府,可是遇上了什么?腿为何会瘸着?”
什么“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了一下”,宋君扶才不信她的鬼话。
只是她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原因,才能让她不肯告诉自己呢?
管家摇头:“小人不知。”
“去查。”宋君扶冷着脸吩咐。
管家很快就查清楚了,因为叶家对此毫不遮掩,似乎是认准了宋君扶不喜叶轻,是肯定不会为她出头的。
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叶大人的那些小妾以及庶出们不安分,使了些手段,让叶轻跪了两个时辰。
宋君扶闻言面无表情的,只是站起身来,淡淡道:“叶大人的家人,着实是嚣张了些。”
这似乎只是随口一言,可管家知道,大人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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