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阿元将帕子浸在热水里，随后拧到半干，小心翼翼地敷在女子青紫的膝盖上。
女子抿紧唇瓣，该是疼的，可她一言不发，只是额间冒出了些许汗珠。
“小姐，”阿元放轻了力度，眼里闪着些许泪光，“小姐，你要是疼的话，就叫出声吧。”
叶轻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姐，”阿元义愤填膺地道，“您应该将这些告诉大人的，那些人太过分了，理该吃些苦头……您如今好歹也是大人的妻子啊，她……”
“阿元，”叶轻打断她，唇角的笑意在烛火下显得苦涩，“这等小事，不要去麻烦大人，你不许乱讲。”
阿元不满地撇嘴。
叶轻脑海中闪过女子昨夜冷漠的样子，神色有些黯淡：“大人日理万机，不该为这些小事分心……我也早就习惯了，用帕子敷敷就好了。”
阿元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随即响起宋君扶的声音。
“夫人歇了吗？”
叶轻惊了一下，连忙把裤腿放下来，随后示意阿元将东西收拾好，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打开门。
“大人，有事吗？”叶轻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温婉秀丽。
宋君扶淡道：“无事不能来吗？”
“不、不是的……”
宋君扶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阿元看了看叶轻，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宋君扶，虽然知道两人不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
屋内一时便静了下来。
宋君扶坐在鼓凳上，神情冷漠。
叶轻低顺着眉眼，为她倒上一杯茶。
过了许久，宋君扶终于开口了：“为何不说？”
叶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说什么？”
“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为何不说？”
叶轻动了动唇，没有声音。
宋君扶又道：“今日被叶家人刁难，为何也不说？”
叶轻低下头，没吭声。
宋君扶不再追问了，只是淡道：“脱裤子。”
“脱、脱裤子？”叶轻愕然地盯着她，随后脸上露出绯红。
宋君扶也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惹人误会，于是咳了一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腿上的伤。”
叶轻松了口气，但随即心里升起一抹失望和羞涩，她局促地动了动腿，目光瞥向另一边：“大人，不、不必了，只是一点小伤。”
宋君扶微微皱了眉头：“脱。”
叶轻见不得她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挽起了裤腿。
女子肌肤雪白，显得膝盖处的青紫触目惊心。
心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宋君扶并不深究，她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盒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便弥漫在空气中。
宋君扶指尖沾了药，俯身要为她涂上。
“大人！”叶轻惊得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松开，局促不安道，“大人，这等小事，叶轻自己来就好了，不必劳烦大人，我……”
“无妨。”宋君扶打断她的话，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威严让叶轻不敢说话，只能任由她为自己涂药。
烛火葳蕤，女子微微低头，神色专注，空气中的药香似乎都被她身上的女子香冲淡了。
叶轻愣愣地看着女子。
错觉吗？她竟觉得此刻的大人对她很温柔。
“日后你再回叶家，记得通知我，”宋君扶合上瓷盒，用手绢擦了擦指尖沾染上的药，“我陪你。”
叶轻惶恐，忙道：“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大人，我自己……”
“叶轻，”宋君扶把瓷盒放到桌子上，神色冷淡，“你到底是我的妻，还轮不到旁人来欺辱！”
叶轻怔在原地。
大人这是……
许久后，她收起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轻声道：“是。”
宋君扶没说什么了，起身离开。
叶轻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许久之后，边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映在她眼底，似哭似笑。
“我是……大人的妻……”
——
翌日是休沐，宋君扶许是因为内心的愧疚，难得陪叶轻吃了顿早饭。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院子里的芭蕉，雨珠顺着瓦楞落下，连成半透明的水帘。
宋君扶按着往常的惯例，在书房里看书。
叶轻也一如既往地在她身旁服侍。
宋君扶翻过一页书，目光突然瞥到身旁站着的叶轻，突兀开口：“你不用站着。”
“大人！”叶轻一惊，倒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来，落了一滴在手背上。
茶水是滚烫的，但叶轻却仿若不知，只是跪下来，道：“叶轻知错了，大人息怒。”
叶轻淡声道：“你错在哪儿了？”
不等叶轻回答，她又道：“错在被烫住了？”
叶轻动了动唇，没有声音。
宋君扶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轻轻一叹：“叶轻，你是我的妻，是我亲自选的，若无大错，我不会休你的。”
她起身，把地上跪着的女子扶起来，轻声解释道：“先前那句话，不过是念着你腿上有伤，怕你站久了难受，并非是不让你待在书房了。”
宋君扶牵起她的手看了看，果然，手背已经红肿了。
“不疼吗？”
叶轻摇摇头，轻声道：“叶轻不疼。”
又是一声轻叹。
宋君扶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瓶药，仔细为她涂上，低垂的眉眼温柔如三月春风。
她放下药，似有些许无奈地揶揄：“我自认为从未打骂过你，你何至于这般怕我？”
叶轻答不上来。
宋君扶似乎笑了一下，可叶轻看过去时，她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你脸色不好，昨夜没睡好吗？回房歇歇吧。”
叶轻有些慌乱：“大人……”
“罢了，”宋君扶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道，“你就在书房歇息吧，我若是让你离开，你怕是也睡不好的。”
“叶轻不困。”叶轻摇头。
“去！”宋君扶冷下脸。
“是。”
叶轻不敢忤逆她，只好去榻上躺着，掀起锦被，小心翼翼地盖在自己身上。
宋君扶虽然住在别的房间，但时不时就会因为公务而宿在书房，所以被褥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是有些冷冽的味道，像是冬日落了雪的梅花。
叶轻偏过头，就看见那眉眼清冷的女子坐在书案后看书，鼻尖是令人心安的香味，她渐渐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小了很多，丝丝绵绵，蛛网一般地绕着风落下，没有一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君扶看完最后一页，揉了揉酸疼的额角，抬头看去。
叶轻睡得很沉，手放在锦被上，睡颜乖巧，许是因为做着什么好梦，嘴角微微上扬着。她眉眼温婉，很素净的长相，光洁的额头上贴着几丝碎发。
宋君扶起身，轻轻走过去，为她掖了掖被角，把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塞进了被子里，指尖触到女子冰凉的手腕时，她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和怜惜。
目光落到她额头上贴着的碎发，宋君扶不知怎的，突然很想给她捋开——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指已经距离她的额头不到一寸了。
反正都这样了，继续……也没什么吧？
宋君扶说服自己，轻轻把她额角的碎发捋开，见她出了汗，又体贴的拿出手绢为她擦了擦汗。
叶轻睡得沉，对这一切没有半点反应。
“宋大人和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啊。”不大不小的声音突然传来。
宋君扶回头，是白伍来了。
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怒，但也谈不上开心。
他就那样淡淡的看着。
半年过去了，那个任性冲动的少年似乎成长了不少。
白伍瞒着所有人，偷溜出宫跑来宋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君扶见怪不见，只是照例责问一句：“陛下不该独自一人出宫的。”
白伍不语，只是勾了下唇角，似有嘲讽。
宋君扶假装没看出来，又问：“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白伍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宋君扶的手，轻声道：“朕想你了。”
那一刻，宋君扶似乎又想起了那端坐在她面前念书的孩童，故作老成，可嗓音却是稚嫩得很。
她垂下眼帘，想抽回手，却被白伍死死握住。
宋君扶皱了眉头，可也不好对他动粗，只能冷声道：“陛下，我们昨日才见过！”
白伍蛮横道：“朕不管，朕就是想你了。”
宋君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陛下，您是帝王。”
言下之意，身为帝王是不能任性的。
白伍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拉着宋君扶的手就往外走，嘴上道：“大人，朕想去个地方，你陪朕去吧。”
他还顺手把油纸伞塞给宋君扶，笑道：“你给朕打伞。”
保护君王是每个臣子的职责，所以宋君扶并未拒绝，她只是抽出了被握着的手，撑开油纸伞，为他遮雨。
“陛下要尽早回宫。”她规劝一句。
“知道了，”白伍笑着，“大人你就放心吧。”
书房内，那躺着的女子睁开了眼，眸中似乎落进了屋外的雨，有几分浅浅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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