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泉路上开了家酒楼,老板娘是位不大正经、长相妖艳的女子,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
酒水不要钱,只讲一个故事。
讲的好了,还多送几个菜,讲的不好呢,老板娘也不恼,只是一挥袖,招来一阵风,将那人送出酒楼。
这日来了个白衣女子,戴着幕篱,瞧不清脸,但身姿纤细,似风一吹就能倒下。
她走到正在打盹的老板娘面前,素白的指尖一曲,在桌上轻轻一叩,声音清脆。
老板娘被吵醒,却并不生气,懒懒地打个哈欠。
“有事吗?”
女子微微启唇,嗓音清冷。
“我想讨杯酒喝。”
老板娘笑了,桃花眼微微一挑,目光落到女子放在桌面的手上,腕子纤细,松松垮垮地系了根红绳,教白色的衣袖盖了大半。
“那就照着规矩,”老板娘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请讲吧。”
二
这故事无甚稀奇,不过是讲一对师徒。
师父是个桃花妖,法力高强、修为高深,可为人却不太正经,好酒,又好耍酒疯。
徒儿是师父醉酒后收的一个凡间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拐来的。
师父不正经,可徒儿却是极为正经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清清冷冷的一个小姑娘。
师父手底下的小妖们总是暗自为徒弟感到可惜——好好一小姑娘,偏偏让自家大人给嚯嚯了。
师父最开始教徒儿妖术,可她学不了,后来又改为教鬼术,可她还是学不了。
最后,徒儿竟是自个悟出了修仙之术。
这本该是好事,可师父却并不开心,搂着坛酒,坐在树下,醉眼朦胧地看着徒儿,又好似看的不是她。
“仙……又是仙……有些人天生就是仙……但你休想,有我在,这辈子你都休想成仙……”
师父不喜欢仙,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厌恶仙。
这是正常的,毕竟仙妖不两立。
徒儿知道自己悟出的是仙术时,也很担心会气到自家师父。
师父喝醉后,总会骂一个人,徒儿原先不知是谁,后来从她手下的妖口中得知,这是一位仙尊的名讳,不过那仙尊为了封印魔主,已经陨落很久了。
师父骂她心狠,骂她无情,总之在她嘴里,那位心怀天下的仙尊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徒儿总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等师父醉倒在桌上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房睡觉。
离得近了,她能清楚地听着师父念着那仙尊的名讳。
反反复复,似魔怔了一般。
师父不许徒儿修仙,可有些事是拦不住的。
那一日,人间有一处山洪爆发,徒儿挺身而出,生生拦了山洪整整三日,直到最后一个生灵离开。可她自己却再也撑不住,落入了水中。
待师父酒醒赶到时,却见满天霞光,徒儿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踩着天梯,再登仙界。
有些人,大抵是命中注定要成仙的。
无缘,就是无缘。
三
白衣女子说完最后一句话,手中的红绳似乎闪了一下,随即就黯淡下来,仿佛一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老板娘端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可唇角却是一弯,笑了。杯中的酒晃荡了一下,似是要落下来的泪,却又一下被收入杯中。
“对啊,无缘就是无缘。”说完这句话,老板娘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饮一口酒,含着酒香吐气,“一个冷漠无情,一个痴心妄想,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能有什么缘分?”
她阖了阖眼,声音小了下去。
“我也和你说个故事吧。”
仙界有个仙尊,府中种着一棵桃树,时间久了,这棵桃树成妖了。
桃树妖待在仙尊府上,非徒弟,亦非侍女,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仙尊不在乎,妖也不在乎。
这妖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喜欢听故事,总是时不时就溜到凡间的茶楼里去听书,听罢就买上几壶酒,边腾云边喝,到仙界时,已是醉熏熏的了。
这妖酒品不好,仙尊好意来接她,她却不要脸地往仙尊身上一趴,搂着她不放手,还口出狂言道:“我心悦你。”
你看,多放荡,多不正经。
仙尊虽说性子冷,可脾气却是极好的,倒也不生气,只是轻轻一叹,把她抱回了房间。
将她放到床上时,妖扯着仙尊的手不放,胡搅蛮缠,硬是要仙尊陪自己一起睡。
仙尊拗不过她,只好仍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在床边坐着,守了她一夜。
也许是仙尊太过纵容了,把小妖给惯坏了,坏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仙尊沐浴,她喝了一壶酒,不知礼数地闯进去,脸上有些酡红,该是又喝醉了吧?
仙尊往水里沉了沉,问道:“你要作甚?”
这妖借着酒意,口无遮拦道:“我心悦仙尊,仙尊心悦我吗?”
“胡闹!”仙尊斥责一句,可本该是严厉的语气,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软绵,水汽熏上来,她耳尖泛红。
妖自然是注意到这点了,她蹲下来,看着仙尊的眼睛,神色认真,唇角微勾:“仙尊,你对我动心了。”
仙尊不语,可面上却似乎有被戳破心思的恼怒,她一挥手,施术将妖给赶了出去。
凡间七夕节那天,妖胡搅蛮缠,硬拉着仙尊下了凡去逛灯会。
灯影憧憧,流光溢彩,那妖站在花灯下,神色认真道:“仙尊知道吗?凡间的女子在这天会把自己亲手做的香囊送给心上人。”
她自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奇丑无比,上面还绣着一只不知是鸭子还是鸡的东西。
仙尊沉默地看着那枚香囊,似乎是不想接的,可那妖不由分说,硬是塞到了仙尊手里,说道:“仙尊若是不喜欢,丢了便是。”
那香囊不曾见仙尊带过,十有**是扔了的。
妖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对此并不觉得难过。
妖真正失望,是在许久之后的群仙宴上。
仙尊坐在上位,被一个嘴碎的仙问到了和那小妖的关系。
仙尊端着酒杯,闻言不过淡淡一句:“不过一只小妖而已,无甚关系。”
妖躲在宴会旁边的玉柱后面,闻言愣住了,她想探出头去看看仙尊此刻的表情,可又怕被她发现——其实以仙尊的修为,应该是知道她在场的吧?
知道,她却仍是如此说。
是觉得她不会伤心吗?
是了,她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谈何在不在乎呢?
妖捏紧了手中尚未送出的白玉簪,狼狈离开。
她于她只是个小妖,无甚特别。
无甚……特别。
在那之后不久,小妖就离开了仙界。
仙尊并没有派人来寻,似乎是真的不在意。
说不定,她都没意识到小妖的离开。
又过了些日子,仙尊陨落。
可这小妖不甘心,于是就去寻了那仙尊的转世。
可无缘,就是无缘。
四
老板娘眼中似有水光,但一闪而过,再去看时,却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
“我这故事老套无趣,难为姑娘听下完了,这杯酒,就当做是犒劳吧。”
老板娘笑眯眯地开口,说罢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推到白衣女子面前。
“多谢。”姑娘拿起酒杯,微微掀开幕篱,隐约露出一点冷白的下颌。
饮完酒,她放下酒杯,转身离开酒楼。
地府的天阴沉沉的,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殷红如血。
这白衣女子其实有些未讲的。
比如,那香囊仙尊一直贴身带着,再比如那小徒儿登天梯时,也曾犹豫过,还比如,手上这红绳乃是红线。
而只有动了心的仙,手上才会有红线。
但讲与不讲,都无所谓了。
无缘就是无缘。
一阵风来,女子手腕上的红绳滑落下来,在快碰到地面时,化为几点星光散去。
缘尽,再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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