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生石畔望三生,奈何桥头怎奈何。
路过三生石,饮下孟婆汤,行过奈何桥,便是下一世,这是地府历来的规矩,可偏偏,地府来了个“刺头”。
这蓝纱白裙的女子已经在奈何桥头站了三百多年了,但因其功德颇厚,鬼差们也拿她没办法。
“道长,您就喝口汤,去轮回吧。”孟婆又来劝了。
女子微微一笑,温温柔柔的,偏生态度十分坚决。
“多谢孟婆大人好意,可我还要等一个人。”
孟婆心想:都三百多年了,那人都还没来,要么是魂飞魄散了,要么是得道成仙了。
可这三百多年来,也未曾听说有人成仙。
那人八成是不在了的。
可瞧见女子如此笃定的模样,孟婆又觉得那人该是还在的,想了片刻,她委婉地问道:“道长,您确定您等的是……人?”
倘若是什么妖怪之类的,寿命长久,女子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而且运气差些,那妖怪得道成仙了,不入轮回,她是如何都等不到的。
“应当是的吧。”女子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孟婆叹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女子想了想,忽而变得惆怅:“我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孟婆:“……”
活该您等不到啊。
二
判官执笔,在《生死簿》上写下对一个恶人的判词,而后似不经意间问起:“那奈何桥边的道长可是离开了?”
“没有,”鬼差摇摇头,叹口气,很无奈地道,“那道长非得要等个人,可三百年了,什么人等不到?她大抵是等得疯魔了。”
有些人,也许是真的等不到的。
判官垂眸,拿笔的手微微一顿,轻轻道:“想个法子,送她去轮回,总站在奈何桥头,也不像话。”
官差长叹一口气,道:“判官大人,若有法子,我们早就干了,何苦还要白看她三百多年!”
判官想到那女子的性子,不再说话了,低头在《生死簿》上涂抹几笔。
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开口:“孟婆不是说她忘了要等的人长什么样子么?派个鬼差去骗骗她,哄她去投胎。”
“试过了,”那鬼差面露苦笑,“才将将说了一句话,就教她给识破了,险些把那鬼差打得魂飞魄散,还是孟婆大人及时赶到,才给救了下来。”
他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分明他扮得男子十分俊秀好看,怎的一眼就认出不是了呢?难不成,她喜欢丑的……”
判官哑言了。
片刻后,她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幽幽道:“也许,她等的人不是男子,而是女子呢?”
那鬼差瞪圆了双眼,喃喃道:“这……修道之人都是如此开放的?”
判官笔尖一顿,染出一片墨色。
那鬼差随即豁然开朗,跃跃欲试道:“判官大人所言极是,小人这就去寻一女鬼来帮忙。”
判官看着他化为一团浓烟消失,目光中似有怅然一闪而过。
但没过多久,那鬼差就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判官大人,不成啊,还是教她识破了。”
他顿了顿,越发伤心道:“她没打那个女鬼,反倒把我们兄弟几个打了一顿,可怜我一张俊脸就此破了相。”
判官:“……”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十分头疼。
那鬼差捂着脸,嘀咕道:“也不知那女子的心上人长什么样?竟能让她等那么久。”
判官没说话,许久后,她道:“罢了,我去看看。”
三
判官和女子的缘分来得很奇怪。
那一年冬至,她亲自去人间定了几个恶人的罪,从院子里走出来时,迎面就撞上了女子。
确切地说,应该是少女,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
少女见了她,眸色一亮,不由分说就踮起脚,朝她额头贴了一张符,嘴里还大喊着:“定!”
她没被定住,但却被惊住了,看着少女,一时没了言语。
少女一脸兴奋,大喊道:“师父快来看啊,我捉了只鬼。”
她瞧瞧判官,又道:“一只很漂亮的鬼!”
老道士踏着白雪过来一瞧,险些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他颤颤巍巍地拉着小姑娘一起跪下,道:“小徒顽劣,不小心冲撞了判官大人,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判官勾唇一笑,脸上的符纸飘落下来,化为一撮灰落在雪地上。
她朝呆愣愣的小姑娘看过去,嘴里不紧不慢道:“我不怪罪,至多不过……送去畜生道。”
瞧见小姑娘吓白了脸,她笑意深了些,没再吓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头,随后回了地府。
这是初见。
再见是小姑娘十八岁的时候,彼时,也是一个冬天,她比先前稳重了不少,追着一只恶鬼在梅林里狂奔。
判官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急着回地府了,而是在一旁抄着手看着,兴致勃勃的。
那恶鬼有眼无珠,竟朝判官扑来,小姑娘面色一变,猛地将手中的木剑钉过去。剑斩落了恶鬼的一只手,而后斜斜撞到树上,震落满枝的雪。
……淋了判官一身。
小姑娘不似之前那样怕她了,但还是怯怯的,低声道:“判官大人,抱、抱歉。”
判官用鬼气拂去身上的雪,而后用鬼气把要逃跑的恶鬼困在原地。
她看了小姑娘一眼,冷冷地道:“去捉!”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敢相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收了那鬼。
判官准备走了,却被小姑娘拉住了一节衣袖。
小姑娘生得清清丽丽,眸子干净而澄澈,似枝头薄雪。
“多谢判官大人,我请您喝壶酒好吗?梅花酒,我自己酿的,又甜又香,师父在世的时候,都说好喝……可以吗?”
小姑娘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也许是教雪淋晕了头,判官允了。
梅花酒的确好喝,灯会也好看,白梅更是清香怡人……判官陪着小姑娘玩了整整一个冬天。
分别之时,小姑娘折了一枝刚泛青的柳枝给她,可怜兮兮地道:“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判官如是道。
小姑娘不太开心,抿了下唇,忽而踮起脚尖亲了她一下口。
小姑娘的唇瓣很软,因为刚刚饮过梅花酒,所以带着一丝酒香,混着梅花香,又香又甜。
醉了人……哦,不,是醉了鬼。
“我会一直等着判官大人的!”小姑娘说得很坚决。
判官微微一笑,回了地府。
但刚走进阎王殿,就遇上了阎王爷。
阎王爷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手里的那枝柳,淡淡道:“我们是不能动情的。”
手上的柳枝似乎还带着寒冬的冷,渐渐凉了指尖。
那颗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垂眸,轻轻道:“我知道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抿出一抹淡淡的笑。
笑不及眼底。
判官果然很快就去找小姑娘了,还带着一壶酒。
她道:“请你尝尝地府的酒。”
小姑娘很欢喜,一连饮了数杯。
这酒其实算不上好喝,微微有些苦涩,又十分的凉,像是雪地里尚未成熟的果子。
可因为是判官带来的,小姑娘还是眸子亮晶晶地道:“好喝。”
她忽而打个哈欠,似是醉了,眼角竟无端流出两行清泪,喃喃道:“就是心里头空空的,好似什么没了……”
判官没有喝酒,可眼角却也含了泪。
这酒里掺了孟婆汤,小姑娘喝了就会忘了心上人。
她会忘了她的。
小姑娘晃晃身子,倒在桌上,但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判官的袖子,喃喃道:“你又要走了吗?没关系,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傻姑娘,有些人是等不到的。”判官哽咽了,伸手擦过小姑娘的眼角,而后一狠心,抽出了袖子。
“等不到的,不要等。”她从袖子里拿出那枝柳,已经有些枯黄了。
她缓缓放在小姑娘手边,声音近乎低泣:“等不到的,不要等……”
四
“我好似……见过你。”女子看着眼前的判官,神色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想起。
判官避开她的目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端起一碗孟婆汤,淡淡道:“有些人如果等不到,就不要等了,去投胎吧。”
女子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后接过了孟婆汤。
“谢谢。”
她顿了一下,眼角似有水光,声音低低的。
“我好似……等到了……”
她端着碗,一饮而尽。
五
“你知道吗?奈何桥头的那女子终于去投胎了。”
“她等到心上人了?”
“谁知道呢?也许等到了,也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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