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位身着青布衣,书生打扮的女子慌忙跑进庙里躲雨。
她站在屋檐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拧着袖子走进去。
这是间破败的小庙,台上的神像被蛛网蒙了面,看不出是谁。目光往下,供桌上既没有香火,也没有贡品,蒲团随意地摆放着,满是尘灰。
虽然如此,可女子还是双手合十,冲着神像恭敬一拜,道:“今日大雨,故借贵宝地避雨,若有冒犯,还请仙家莫要怪罪。”
她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根泛黑的香,用火折子点了,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炉里。
这香约摸是受了潮,燃起的白烟中掺杂着乌黑,也不怎么飘得起来,就那么细细地在空中散着,似乎马上就会熄灭。
似有一声叹息突兀地响起。
女子回头看去,却见空中响起一道惊雷,狂风呼啸着撞在门扉上,“吱吱呀呀”地响着。
肩膀突然一沉。
“啊!”
女子惊呼一声,就要退开,却被绊了脚,一头栽了下去。
被人接住了。
女子抬头,却见一白衣女子盈盈笑着。
这白衣女子好生漂亮,明眸皓齿,肤白若雪,眸子如一汪秋水,清澈而又淡雅。
“姑娘,小心些。”她轻起唇瓣,嗓音似江南的一场雨,细柔悠绵。
女子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站好,由衷向那白衣女子道谢。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姑娘客气了。”
二
白衣女子说她叫“千酒”,在此地等人。
女子不疑有他,随口问道:“姑娘在等人?”
千酒望着她,但笑不语。
女子以为她不方便说,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了别的。
大雨不断下着,哪怕闭了门扉,风也能从破破烂烂的庙墙钻进来,吹得浑身湿透的女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姑娘很冷吗?不妨生个火吧。”千酒如是道。
“这里没有柴,如何……”
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愣愣地看着那清雅的白衣女子走向供桌,纤细白皙的五指拉住了供桌的一角,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一扯。
哐!
供桌散架了,桌上的东西落了一地,女子不久前点燃的三根香也熄灭了。
香灰伴着尘灰四起,可千酒面不改色,身上的衣裳也是一如既往的雪白,不染半点尘灰。
女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这供桌破旧,可也不能一扯就坏了——千酒姑娘当真是与众不同。
片刻后,女子忧心忡忡地道:“这是供桌,庙神会生气的……”
“没事,”千酒毫不在意,拿起供桌的碎块走过去,漫不经心地生了火,而后才缓缓道,“她不会生气的。”
是么?
女子将信将疑,可烧都烧了,她也没办法,只好在千酒身旁坐下。
火光照在千酒侧脸上,宛如明玉。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酒突然开口:“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庙吗?”
“什么庙?”女子虚心求教。
千酒淡淡一笑,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低哑。
“淮水庙。”
三
淮水娘娘原本只是淮水边上的一名医者,她心地善良,救人无数。有一年,淮水村发了大水,她为了救一小孩身亡。
当地人感念她的恩德,大水消退后,就为其塑身造庙,称为“淮水娘娘”,供以香火,久而久之,那医者就有了仙籍。
成了仙后,医者就以“淮水”自居了。
她并没有住在天上,而是住在了淮水旁的那间庙宇里,日夜听着凡人的祷告,为他们消灾解难。
只有偶尔天上开宴会时,她才会上天一番,只是陪坐在末席,宴会一结束,她就下凡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一个十四左右的少女进庙躲雨,许是新搬来的,淮水先前并不曾见过。
少女生得好看,乍一看,似有灵光自她灵台处闪过。
许是天下的神仙下来渡劫的?
淮水没多想,静静坐在高台之上。
庙里只她一人,许是那少女觉得无聊,竟是抱着膝,断断续续地和神像聊起了天。
她过的很惨,因是女子之身被父亲厌恶,母亲带着她来投奔亲戚,但亲戚尚未找到,母亲却身染恶疾……
雨很快停了,少女起身,虔诚地跪拜:“恳请娘娘保佑我母亲早日康复。”
按照规矩,淮水是不能插手凡人寿数的,观那少女面相,她母亲是死定了的。
故而,淮水只是一叹,并没有放在心上。
再见是好几日后,少女穿得破烂,小心翼翼供上了一盏长明灯,虔诚道:“恳请娘娘保佑我阿娘早日康复。”
少女的嗓音似风过竹梢,淮水心念一动,随着她回了家。
淮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小姑娘,许是因为可怜她,许是因为自己善良,许是因为她……生得像极了宴会上惊鸿一瞥的……一位仙尊。
少女的母亲康复后,她就来庙里还愿,那日下着雨,她打着一把破伞,大步走进庙里,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可她在神像前却跪得笔直,背脊宛如寒松。
本地的规矩,还愿需要在庙里跪一个时辰,淮水不知这规矩从何而来,只是等她意识到时,已经无力更改。
少女似乎没有吃饭,跪了片刻肚子就响了,淮水坐在高台上轻轻一叹,招来一阵风,吹落一个贡品滚到少女脚边。
少女眨了下眼睛,弯腰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恭敬地放回了原处。
真是……够笨的。
淮水很无奈,继续招来一阵风,将贡品吹落,但少女仍是擦干净后放回原位,甚至还柔声道:“风仙子,莫要吹娘娘的贡品。”
淮水只是看着她,心中一叹。
这少女的性子竟和那位仙尊有些相似——古板不知变通。
罢了。
淮水也不强求,只是默默地看着少女。
今日庙中没什么人,不过中途有个小童进来避雨,傻乎乎的少女见他着急,竟是把自己的伞给了他。
淮水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待那少女要离开时,她用法术为她挡了一路的雨——不是可怜,只是怕那少女染了风寒,回头又来麻烦自己。
四
淮水本以为少女还完愿后,就不会常来了,可少女却时不时来上一趟,有时送些自己摘的花,有时送点自己做的饼子。
淮水庙依旧是那个不算奢华的庙,只是多了一抹花香,淮水也依旧是那个淮水,坐在高台之上,聆听百姓的祷告。
唯独少女在慢慢长大。
等淮水意识到时,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眉眼略显清冷,倒真和那位仙尊很像。
可那位仙尊高高在上,心性淡然,怎么会到凡间来呢?
不过哪怕是长成了大姑娘,她还是常来淮水庙。
后来有一天,女子不来了,淮水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去她家看看了——万一是病了呢?
女子没有病,她只是要出嫁了,破旧的木门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华丽的嫁衣摆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女子却在流泪。
淮水变做个外乡人打听了下,原来是女子的母亲去世了,她们投奔的那个亲戚决定把她卖给个老头做妾。
夜半时分,淮水入了女子的梦,她问:“你可愿做妾?”
女子哭着摇头。
女子被抬走的那天,土地来了,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规劝道:“这是天上一位大人物动了情念,自愿下凡来渡的劫,你可莫要乱来。”
淮水应了,可转头却拦了花桥。
她抱住女子,瞧着她如画的眉眼愣了愣神,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送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留下些钱财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却听见本该昏迷的女子喃喃一句。
“淮水娘娘……”
淮水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上天去自愿领罚。
她坏了那位大人物的劫难,天帝震怒,剥去她的仙籍,罚她于淮河水底长跪赎罪。
五
“后来呢?”
女子听得津津有味。
千酒轻轻一笑,道:“后来,淮水娘娘刑满释放了。”
女子问道:“那她和那位仙尊可是在一起了?”
千酒淡笑道:“神仙是不能动情的。”
女子心底忽而有了几分惆怅,正要说什么,但千酒却拨动了下熄灭的火堆,抬头看了眼外头,道::雨停了,我该走了。”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等等……”女子连忙起身去追,可出了庙门,却不见半个人影。
淮水在淮河底下跪了许久,后来天后路过,心生怜悯,将她放了出来,问道:“你可想明白了?”
淮水想了许久,她道:“唯求再与她一起避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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