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锦鲤在水里畅快地游着,忽而些许吃食落了下来,惹得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
瞧见锦鲤们的样子,那喂鱼的姑娘唇边有了抹淡淡的笑意。
这姑娘生得极为好看,一袭梨白长裙,五官精致如画,清雅得宛如一朵兰花,可又太过瘦弱了,肤色和唇色都是素白的,似是雪堆成的人。
“苏萋。”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苏萋搁下鱼食,回身看去。
来人身姿高挑,眉宇英气十足,似灼灼骄阳。
“见过王上。”苏萋屈膝行礼,眉眼柔和而温顺。
妘止扶了她起来,手中的皓腕纤细极了,似乎一折就断,她下意识松了手,不满地道:“不是让你平时多吃些吗?”
苏萋低下头,顺从地道:“苏萋知错了。”
妘止莫名觉得这样的顺从让人生厌,正要出言责备,却又想到了什么,终究只是皱了皱眉头,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带你去长顺寺上香。”
其实妘止不喜所谓的拜佛上香,只是听闻齐安国的人喜欢,故而才想着带苏萋去看看的。
可苏萋却只是神色淡淡的,柔声应一句:“是。”
妘止心中顿时升起一抹烦闷,眉头皱的更深了,又道:“许你带上苏萧。”
苏萋历来平淡的眉眼这才染上了一抹欣喜:“多谢王上。”
果然,她只在乎她那个弟弟。
妘止心里越发烦闷,大步走过去将苏萋打横抱起,略带蛮横道:“既然你开心了,是不是也该让我开心开心?”
苏萋眉眼温和,闻言只是顺从地搂住了她的脖子,柔柔道:“是。”
——
苏萋是和亲过来的。
三年前,东夷王妘止率领大军占据了长顺城,齐安的皇帝慌了,便连忙派了使者来求和。
彼时的东夷军也有些疲惫了,不宜再战,于是妘止顺势应下,但提了个要求:要苏家的一位嫡女来和亲。
一是借着和亲的名义,顺势接下齐安送来的钱财,二来是为了好生的羞辱一下苏家,以泄心头之恨。
苏家并非皇亲国戚,他们只是世代为将,但是因为苏家人的存在,让东夷历代都未曾越过边界,甚至还死伤了无数的大将。
这一次,妘止能成功拿下长顺城,还是因为苏老将军病故,其长子苏大将军被手下人出卖,引入了包围圈。
但即便如此,苏将军也是奋勇杀敌,直到身中数箭,再也挤不出半分力气。可哪怕是这样,他也不肯倒下,拄着染血的宝剑,面对皇城而跪,面露不甘,死不瞑目。
他一死,妘止就率兵攻下了长顺城,顺便还将苏老将军年仅十岁的小儿子苏萧抓了起来。
那苏萧年纪虽小,骨头却很硬,被打得吐了血,也不肯下跪,手下们纷纷嚷着要杀了他,断了苏家的后。
可妘止偏不。
她让人把苏萧送到了奴庭,不是说苏家人宁死不屈么?她偏要这忠烈之后去做伺候人的事,还是伺候他们一向厌恶的东夷人。
苏萧是苏家最后一个男丁,按照齐安国的规矩来说,抓住了他,苏家也算是绝后了,可妘止却不想这么便宜地放过苏家,于是就有了那近乎笑话的和亲要求。
她倒要看看,那苏家女子的骨子里,是不是也同那身中数箭的人一样硬。
可苏萋好像是苏家的一个例外。
她来的那日,细雨霏霏。
妘止站在台阶之上,看着一只纤细宛如玉葱的手掀开了车帘,随即出来了个穿着白裙的女子。
眉眼孱弱,脸色苍白,身姿单薄而纤细,似是有病一般的,被风一吹,竟还捂着嘴咳了几声。
她下了马车,缓步走上台阶,冲着妘止微微一福,柔弱而顺从,声音细细的:“见过王上。”
妘止仿佛看见了一株菟丝子。
苏家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
妘止深深地皱了眉,看向边上的布律。
布律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位的确是苏家唯一的嫡女,传闻她自小体弱,没练过武,故而瞧着瘦弱了些。”
妘止顿时兴致缺缺。
她素来不喜欺负弱者。
扯断一株菟丝子和折断雄鹰的双翅,两者之间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你叫什么?”妘止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便是随口问了一句。
“苏萋,”女子柔声答着,“芳草萋萋的‘萋’。”
“抬起头来!”妘止冷声道。
苏萋听话地抬起头来。
清丽而柔弱,是一副很温顺的长相,一双眸子干干净净,莫名让妘止想到了兔子。
可眼前之人似乎比兔子还温顺。
妘止知道齐安权贵的做派,总是喜欢丫鬟仆人簇拥着,可眼前之人千里迢迢来和亲,却是一个丫鬟小厮都没带,就真的穷酸到这个地步了?
还是天真到以为能有好日子过?
“苏萋,见了本王,你竟然不下跪!”妘止故意刁难道。
苏萋于是真的跪了,瘦弱的身子在雨中显得很单薄,乌黑的发丝染了雨珠,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些许在地上。
可没砸出半点涟漪。
“苏萋见识浅短,不知东夷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上莫要怪罪。”她说得不卑不亢,可嗓音太过柔软,倒是无端低了一头。
妘止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心里却生不起半点喜悦之情,她淡淡地嘲讽道:“苏家都是像你这般没骨气的?”
苏萋闻言不怒不恼,只是把头低得更低了,仿佛默认一般。
怎么会这样的人呢?堂堂的将门之后,软弱到对着敌人下跪,甚至在听见侮辱门楣的话后,连个屁都不敢放。
妘止彻底没了兴趣,吩咐手下将她看好,而后便不管了。
长顺城刚打下来不久,内部难免存在些叛贼,妘止为了以防万一,便是住在了城主府内,亲自看着。
苏萋身为她名义上的“妻”,便也被安顿在了城主府内。
——
苏萋再次被提起,是在一个月后的宴会上。
手下好色的耶吉突然道:“王上,如此盛会,不妨叫那齐安国的女子出来跳个舞助助兴?听闻齐安皇城的舞美若仙境,今日让兄弟们开开眼界如何?”
妘止脑海中闪过女子那张素寡淡雅的脸,但却并不拒绝,反而笑着让人去叫她。
苏萋来了,依旧是穿着一身白裙,衬得她整个人都素淡极了,似冬日的一抹薄雪。
“苏萋不会跳舞。”她如是道。
这是终于要反抗了?
妘止来了点兴致,玩味地看着她,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那白裙女子细声细语道:“可以改为弹琴吗?”
妘止刚刚涌现的一点兴致顿时就没了,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随便。
也好在这是城主府,手下们很快就搬出了一张古琴。
苏萋坐在宴会中央,可面上的表情却仿佛置身寒山古刹,十指放在琴弦上,微微一勾。
琴声起,泠泠若清泉击石。
但在座的都是粗犷的汉子,哪里懂什么赏曲?就算是要听,也是听那种苍凉慷慨的激昂调子,而不是这种杨柳青青的柔和小曲。
不过是拿着这苏家的嫡女取乐罢了。
于是琴声一起,他们的笑声也就起了。
可苏萋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低头弹着琴,神情专注。
一曲终,耶吉突然站起来,带头鼓起了掌,而后走到苏萋面前,嬉笑道:“王上,这女子能不能让手下带下去,让手下好好欣赏一下她的曲?”
如果坐在这儿的是真正的“王妃”的话,你就是借耶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可这位是苏家女啊,是被东夷人恨之入骨的苏家生出的女儿啊。
那么自然该是人人都能欺辱的。
妘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漫不经心道:“好。”
苏萋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在听见妘止说完那个字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仿佛他们谈论和羞辱的不是自己一样。
这一种无所谓地态度让妘止莫名心梗。
耶吉笑着将苏萋打横抱起,朝着一侧的偏房走去,身后则是其他人的嬉笑声。
“耶吉,你可要悠着点啊,这齐安女子的身子骨看着那么弱,别一个不小心就给玩死了!”
“就是就是,你好歹也给我们哥几个留着玩玩啊!我还没玩过苏家的女人呢!不知道在床上是个什么风景?”
“怕是只知道哭……”
众人嬉笑着,甚至还把玩笑扯到了妘止身上。
“‘王妃’要是被弄哭了,王上不会心疼吧?”
“我不心疼。”妘止说得笃定,面上也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她的确不会心疼,一个苏家女罢了。
只是不知道心里怎么回事?突然有了几分酸涩,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萋刚刚的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情绪。
却让人莫名烦躁。
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也许我该去把她救下来的。
但这念头刚出来,就被她挥散了。
一个苏家女罢了,何至于呢?
妘止这样想着,喝了一口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觉得好喝的酒水在此刻也变得素然无味。
好似那一眼淡去了酒水的所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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