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得了皇上旨意，不用理会军营那头。没事做的谢将军散着德行，干脆跟着孙大夫一起，孙大夫去哪儿他去哪儿。
孙大夫考场监理负责此事，皇上对自己的侄子态度和煦些，但毕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朝廷众卿都看着。查不出来，俩人一起倒霉。
京兆府前日刚送了几尊小神走，转头小神不见了一位，又迎了一尊大佛回来。
崔蕴之刚到京兆府点了卯，还没来得及多喘两口气，身旁就变得嘈杂起来。崔大人训斥的话才落到舌尖上，转头一看，门口大咧咧迈进个高个儿美人，穿着圆领袍、束着冠，头发跟马尾一般晃荡在后边，漂亮的跟个姑娘似的，说不出的得意飘扬。
崔蕴之愣在当场，还以为自己上值上得糊涂，一夜穿回了十几年前。前边通报的人嘴都没来得及张，直接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吓懵了。
人天生慕好色，见了几分好颜色都觉得心情更要畅快许多。
可崔大人看了眼那张脸，没觉得有多么赏心悦目，心里好希望这都是自己的幻觉。
谢将军自打上了战场后习惯把自己罩在那威武面后边，跟见不得人似的，鲜少把自己这张脸拿出来显摆公用。他成名后回京的次数也少，偶然瞥上那么两眼，崔蕴之觉得自个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吓的那种。
崔蕴之赶紧上前问候道：“小郡王、谢将军。”
姚大夫一张折子报了天听，当天晚上卢道先人就被大理寺提走，调到另外的地方去半是收监半是休养，毕竟还没给人定罪，此刻有太医照看着，轻易别给他小命呜呼了。卢道先人早已不在京兆府中，孙虑重和谢白来京兆府是来提案册的。
——孙虑重来提案册，谢白、谢白算是来掠阵的。
谢将军觉得孙大夫带着秋校尉一个顶一个的呆，被两声小郡王小将军就给糊弄过去了，给人拍了花子乖乖地跟着走。于是他让秋叶圆润地滚了，自己顶上。
崔蕴之硬着头皮：“......有什么事差使底下问一声就是了，怎么好劳动两位亲自来。”
谢白可不像秋叶那么好说话，谢将军硬气惯了，连场面话都懒得打哈欠，要笑不笑地冲着崔蕴之道：“皇上关心这事关心得紧，免了我的职务叫我来查，你说我来不来。”
崔蕴之只好陪着干笑。
孙虑重和秋叶两个门外汉不太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吗？京兆府怕得罪人，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御史台大理寺要是不介入，要他们查个案跟要他们命没得差，打哈哈的功力比王八的壳还滑手。
——但这事儿在皇上那儿还‘留中不发’，等着两人回命，大理寺御史台入不入场，还得看陛下他老人家的意思。
崔蕴之脑袋圆滑，仅凭当夜几方人马马不停蹄的动作隐约猜到了点儿什么，是少数几个知道事情不如表面上的轻浅的人。但内情打探不到，事情知道得不清楚，京兆府拿捏不住意思，就想试探着按惯例来。
事情摊牌得太快了，真叫他们惯例个三五天，别说谢白能不能等到贺先为的折子，单说这位姓卢的试子估计也撑不太住。
孙虑重关心考场的事，是否投毒、怎么投毒、怎么发作、是哪一步出了纰漏，谢将军比起考场投毒，他更关心这佛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走哪条渠道，经过哪些人，又是怎么叫这学子着了道。
这都要京兆府查了给他们答案。
谢将军自己倒是有人手能用，但又不是什么贼首敌寇，没到刑事审讯那一步，虎狼在京中不是那么顺手。而且在京中擅动虎狼，别管为着什么，总有人的心肺要跟着他的动作颤动几下。
谢白在十六卫里头有几个年幼的酒肉朋友，担不了什么大事，但愿意卖谢将军一个面子。
他自觉这位卢道先试子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人专程带上禁药入京就为了特地害他一把——真想杀人，什么砒霜毒药甚至耗子药不是更方便直接些？如果不是专程冲着他，那就应该是先有了佛不知入京的事，才被人拿来现用了。
这么着的话，想必现下还有一批未知的佛不知货物仍在京中。所有货物入京都要入城门登记，他托了人调出了城门司的记册，叫秋叶翻去了。
崔蕴之请两位看座，调了考场的记册出来。
崔蕴之说：“小郡王此前怀疑是人为投毒，我着了人着重朝这个方向查了查，感觉不像。”
孙虑重来了精神听他讲：“卢道先的饮食是卢家自己准备的，几天以来府上的饮食采购、食物残渣，府中井水、都有章程验过，采购单子齐全，银钱出入对得上，并无任何异状。”
“卢家虽然没落了，府上的厨娘尚未谴退，是用了十几年的忠仆，她不住在卢府上，只负责卢府一日三餐，采购另有小厮。厨娘每日来往于卢府中，近日往来也验过，和平日里并无不同。”
崔大人继续道：“问了当时在考舍值卫的巡卫官，卢道先每日准点进入考场，作完即出。整日待在考舍间，和周围其他人没有接触。当天午间他正常饮食，直到暴起前可能有间隙两三次饮水、并无其他进食——这些考生试子为了减少如厕的次数，会尽量少饮水。”
“考舍旁的巡卫官称，直到他因天色渐晚索要烛火之前，卢道先都在伏案作答，并无特殊，前两日同样如此。京兆府封锁考舍后所有剩余的食物和水源都验过，没有任何问题。”
谢白支着脑袋‘唔’了一声。
崔蕴之以为将军有什么高见，停下来等他发话。孙虑重见状也看向谢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白忽然凝神道：“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你五王叔的王妃崔钟秀好像是崔大人亲妹子，这么算来，崔大人还是你的伯舅。”
崔大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谢白忽然接了这么一句话。他能在京兆府尹换代换得这么频繁的间隙被调职过来，稳坐在任上，还是胜在一个谨小慎微。虽说京城底下家家都沾着姻亲，不过那都是私下里自己计较的。崔大人不想跟这些皇亲贵胄们乱攀亲系，吓得一通乱颤，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不敢。”
孙虑重：......
孙虑重渐渐理解了秋叶为什么总是站在谢白旁边笑得一脸很命苦的样子了。原来是真的苦。
还能怎么办呢？笑一下算了。
崔蕴之被谢白这一出打断了前边的话，给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孙虑重问：“烛料有问题吗？”
崔蕴之这才想起来，接上话道：“烛料是礼部的大人们准备的，剩余的烛料都拿回了府里，两支有使用痕迹，一并交由太医署和仵作验过，都没查出什么问题。”
饮食、起居、行动、甚至声光烛火都没有任何问题，听起来确实不像投毒，孙虑重心想，难道是他想茬了？
但佛不知的发作非常急骤，如果只是小剂量的服用，短时间内人的神智会陷入恍惚中，别说照常答题了，就是要应话都困难。如果说他是已经适应了小剂量的佛不知的发作状态，强撑着对付完了半程考试，但这个程度的佛不知又根本不会发展到血肉沸腾、面色通红的那一步；但如果是大剂量服用，服用后不需多久就会发病，这个时间并非是人力意志可以拖延的，可巡卫官却说在卢道先突然暴起前，考场上并无异状。
难道真是他早前就有过小剂量的佛不知服用历史，积累得多了人没察觉，在考场上心气不顺，一时药瘾上头？
如果他之前确实有用药历史，备考期间不能用佛不知，时间一长，药瘾犯上来，导致他突然暴起，好像也能说得通。
谢白问：“这几日他的人事往来有变动吗？有没有跟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府中采购单上有额外增加什么特殊的支出吗？”
崔蕴之想了想，回复道：“大致是没有的。”
这个回答有些奇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大致？谢白皱起眉，重复了一遍：“大致没有？”
崔蕴之说：“卢府的状况大不如前，没有了侍郎大人的俸禄支撑，卢道先不是个能鼎立门户的人，老太君年事已高，一家都是吃着从前的老本。卢府上遣散了不少仆役，银钱节约，人事简单。”
“我们问了府上的人和周围住户，卢府在玄武街上，周边人多，有事是瞒不过去的。府上的人说没有，和卢府周围住户的言辞对得上，应该不是假话。但卢府附近有一户人家，说几个月前曾经见过一个丢了孩子的女人找到附近来，据那户人家描述，那女人披头散发，面色土灰，神志不太清楚，说话颠三倒四，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孩子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孩走失了。”
“那户人家对这女子有点印象，是因为她虽糊里糊涂，嘴里说着找孩子，却只敲卢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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