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从没有这么痛恨过第二天要早起去上早朝这件事,殿试期间天天开朝会,这群朝臣真是闲得没事干了。他看秦顺也是挺闲的,病了一场还整这么多幺蛾子,明显就是不够忙,精力多得迟早要飞上天!
谢白一边心里碎碎念了一圈,一边从孙虑重的床上爬了起来。孙虑重没有他那么多的怨恨,快天亮时大雨慢慢停了,他有些恍惚,也睡了过去,谢白起身的时候他才睡着没多久。
可能是前天晚上疯够了劲儿,谢白这一觉睡得极其严实,甚至没做什么梦,还以为自己才闭眼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就已经泛了白。他起来的时候看到孙大夫正自己抱着手、挨着他的手臂躺在一边。大概是陪着人折腾了大半夜,把睡着的人放到了床上,累了才靠着眯了一会儿,结果就把自己给睡了过去。
谢白坐那儿端详了一会儿,孙大夫心里没有太多的芥蒂,睡觉就好好睡,睡得挺安稳的,眼睛嘴巴眯成了一条细缝儿,本来就寡淡的线条一沉下去更柔软了些。不知道为什么,谢白忽然就觉得心头畅快了一点,有一点莫名的开心在心头挤了一下。
谢将军傻笑了一会儿,把自己拾缀拾缀,肉/体拎着魂魄上朝去了。
可惜这点畅快没维持多久,一上朝,谢将军那点莫名的开心也立刻跑得没影了,一转身变得怨气极大,看谁都碍眼。好容易挨到了下朝,户部和兵部又蹲在那儿等着抓人,见他露了头便一蜂窝地涌上来,挤挤嚷嚷地把他簇拥着挤走了。谢将军气得要死,平日里找他们不见,需要的时候一个个藏得跟花园里的蘑菇似的,不想见他们的时候又赶着冒头出来,除了碍事没有别的作用。
没办法,只好一脸愤愤地跟他们走了。
大人们昨晚倒腾了一夜,徐云这边睡得也不太安稳。他一直想着秋先生的话,他以前问过秋先生有关‘商行’的事,秋先生说了一大串,他没听懂。他当时只以为是他娘的家业总有一天会落在他头上,不急于这一时——不是以这样突然的方式降落下来。
可能是他娘、或者他爹——又或者是秋先生带着,他跟在身边,大人们说什么做什么,这样。
秋先生被秋叶阿姊说了好多次不着调,但其实还是非常靠得住,他们家里做主的实际是秋先生,铺子里的事秋叶姊看不懂,也会拿回去问,秋先生好像什么都懂一点,爹娘也都信任他。徐云曾经以为那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的持续下去。直到他们老得牙齿都掉光了,徐云再像他们抱着他一样,也抱着新的小孩儿——
大雨落了一夜,雨声还是太仓促了。
“娘出口的大话是什么呢?我要做些什么呢?”徐云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想。
秋先生说过,他娘想每个人都能有事做、有银子赚、有一口饱饭吃,这算得上是大愿大话了——但那也太宽泛了吧?他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可他从下江一路过来,才窥见了世界一星半点,只见到大人们都那么坚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娘满意呢?
他迷迷糊糊地伴着雨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徐云看到个癞子脑袋打开了他小屋内的窗户,趴在窗台上,那双老虎似的眼睛正往里头探着脑袋,正盯着他。
徐云瞪大了眼,深吸了一口气,一整个激灵淋湿在背后,人完全醒了。
徐云心跳如擂,但昨晚才被秋先生笑过一通,这时候也有些不乐意了。他想,有人吓他,如果是秋先生会怎么做呢?
徐云强作镇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自如地打个招呼,刚开口,声音哑了一下,那好容易鼓起勇气的半截气概又短了。
轻轻不是想吓他,她是来和好的。昨天徐云被吓跑后她就被李管事捉走了,李管事治娃和谢白大差不差,毕竟谢白都是他看大的,秉持着一个让孩子们自己处理的思想,只说:“——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你看将军之前病成那样,就是乱吃东西吃出来的病!”
轻轻听得懵懵懂懂,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知道徐云看不懂手语,还特地拿了碳笔和李管事给她裁成册的草纸来。见徐云傻楞在床上,她低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划拉了几笔,举起来伸到徐云跟前。
徐云楞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凑着脑袋往前,看她在那草纸上鬼画符似的写:“你想出去玩吗?”
“什么出去?”徐云呆住了,“出将军府吗?”
轻轻点点头。
“去街上走。”轻轻写,“我带你去。”
华京比下江大了不知多少,街上也热闹。此时正值科举前后人最多的时间,那些登榜的、落了榜的学子大半都还没走,在等着殿上举试最后的尾声,殿试放榜前三名要公开赏文,世家寒门都高了脖子或隐蔽或小心地等着,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华京城。
当然就是不提这些,平日里华京也比乡下的小城镇热闹了不知数倍,车马如流水,行人若走龙。
要说徐云一点儿也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江姨自从见了那什么劳什子的大官后忽然就变得匆匆了起来,连日奔波,他们一行追着时间直往将军府上赶,也就入城那会儿徐云从窗户缝里瞥见了几眼华京城的光景,听了几声吆喝的嗓子,还没来得及细看。
江姨和秋先生对着徐云是完全不同的教法,江姨认真,受了人托便分外上心,带着徐云也是比照着自己女孩儿来的,抓功课抓言行抓得很严。这几日见他累得人松了魂,便说放他几日宽松,叫他多休息几日,没来追着他的功课。
徐云平时白日里除了功课也没什么事好做,华京中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倒是有心想等大人们忙完了,跟着出去逛几圈,暂时还没找着机会。
机会自己长了脚,往他头顶上掉了。
徐云一下子觉得山精猛虎忽然又和蔼可亲了起来。
李管事常年在京中替将军府上办事,附近有门有脸的人家都认得他,他自己带孩子出门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烦人的眼光。李管事听轻轻央了两声,觉得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孩子们成日拘在府上本来就闷——像谢将军,那小时候压根就是见不着影子的主,偶尔发发良心才回府一趟。
李管事想了想,同意了,给轻轻挂了顶轻快的幂篱,捡了两位家将穿了便装跟着出门去。
华京城中分坊市,划分并不很严格,大多的商贩玩乐都聚集在玄武区附近的两市旁。
素闻的商会、济安堂和孙虑重的医馆都在玄武上,轻轻在京中大半的时间都在这边,对玄武还算熟悉点儿。素闻刚把她从浮山带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她的时间所剩无几,见她身体情况好几分,就要带她出来热闹热闹——还说人多的地方阳气重一点。
轻轻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阳气重’是什么意思,太阳光太火辣了。
轻轻才来京城没几个月,对华京中不比徐云熟悉多少。她只是觉得华京热闹,没入华京以前她从来都没在一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吵得要命,还以为是要打仗了。
但谁会不喜欢热闹呢?热闹多好啊,吵吵闹闹的声音会遮住形单影只的人,能抚慰那些长了脚的寂寞。在热闹的人群中,有多少不安和不快都有地方安放了。
徐云的表情太脆弱了,脆弱得叫她起了坏心思,忍不住在那脆弱上边咬了一口。
轻轻事后反省了一下自己,于是为了表示歉意,她便学着素闻,想叫徐云出来开心一点儿。
徐云果然被那些热闹吸引住了眼睛,看到什么都要往上凑凑热闹。摊贩和老板们也跟人精似的,看他们穿着便知道这一家子非富即贵,也愿意多哄两句。俩小孩儿一路逛一路吃,家将得了李管事的准,在后头负责付钱,看上什么买什么。采购太有魅力了,何况还是随心所欲的采买,连着两个家将都乐呵呵的,一行人眼睛贼亮,这儿摸摸那儿看不看,两小孩儿怕跑得太远,手牵着手,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不快。
琳琅商会近几日有管事调动,内部人事乱了好几天。琳琅商会开办的济安堂收留了大批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人事就得有供应,平日里都是由琳琅商会统一采买布匹、棉花、粮食蔬菜之类的给事,但这阵子商会中供应不上,暂时先从其他商会那儿分散采购了些。
南运商会接了济安堂这笔大生意,赶着近日科考风口,南运的管事大手一挥放了个好价格赚个名声,一笔生意做得两边都高兴,其乐融融的一手钱一手货交付。
南运商会来帮手的是个俊气的半大小伙子,力气大得很,眼里有活,忙上忙下地帮着济安堂趁手安置了。小伙子五官轮廓很深邃,眼睛颜色比寻常人浅一些,说是祖上混了一点月氏还是满羌那一头的血统,那点外族的血给他加了些颜面的好风,站在一群鹌鹑似的孩子们中间显得俊朗得不行。他见人就笑,人又开朗,特别招人喜欢。
济安堂的管事见他忙里忙外地出了一头汗,还在那儿把一个没到他脚跟的孩子举起来过到肩上来哄,管事笑呵呵地招呼道:“李恪!忙完了来吃口茶!”
李恪远远地应了一声,手上没停,又陪着哄了几声,跟那群皮猴子们说了些什么,孩子们应着他的话一哄而散了,他才往这头来。管事递了一壶茶给他:“隔壁医馆给了些苦丁,清热下暑,吃不吃得惯?”
李恪也跟着笑:“都是糙惯了的人,有吃的哪有不惯的。”
他打了一碗茶,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喝完了才被那后劲打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咂道:“哇!好苦!”
“先苦后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管事看他那呆头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哪有人这样喝苦丁的。管事问他说:“对了,上次你那大哥来送,说有事要问,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我没听懂,他跑得又快,是什么事?后来弄清楚了吗?”
李恪顶头上有个大哥,叫李飒,从小长在关外,外族血统厚些,燕话说得磕磕巴巴,两兄弟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不像。李飒五官大气,长得更锋利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凶,叫人无端端想到那些关外的猛禽苍鹰。李恪单往外一站也是个舒朗俊气的小伙子,跟他大哥边上一站却显得秀气多了。
“噢,这事。”李恪摸着碗砸吧了下嘴巴,不知道怎么开口:“其实我们是想跟管事打听人来着......”
管事听他这么一说来了精神:“打听人,怎么不早说?咱们干这个的,商会里打听人还难吗?”
“不是那些,”李恪摇摇头,“我有个妹妹,这么高,有十二岁了。”
他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跟我长得有些像。她跟我们俩从家里出来,来京的路上走散了,一直没找到人,我俩问了一路。管事有见过类似这样的人吗?”
李恪叹了口气:“我大哥听说类似济安堂这些地方会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就想着来看看妹妹是不是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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