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沈云程!”沈云程立即以额触地,染血的双手恭敬交叠,向着安城和姜含清的方向行叩拜礼。
“朝发轫于苍梧,夕余至乎县圃,”安城唇角微扬,“伤好后,你可以当值了。今日大功一件,本宫许你额外要一件赏赐,何时想好,本宫能力之内、合乎礼法之中,无有不应,下去吧。”
沈云程的指尖微微一颤,又立即稳住,他极力克制此时已略有急促的呼吸,强装镇定:“谢殿下隆恩,谢陛下恩典。”
演武场一应杂乱自有韩月、江夜处理。
待二人回到殿内,姜含清又后怕的拉着人细细检查了一番,仍然心有余悸的执意要叫御医,被安城拦住了。
“哪里就这般娇气了?”安城轻揉手腕,长舒了一口气,“皇兄,我有分寸,不光是方才的分寸。你身边的守卫只能多不能少,还费这番周折把人塞进我这儿?若真不放心,皇兄直说便是,我还能不应不成?”
姜含清闻言,便知姜含章什么都明了,四人中哪个是他送来的人也已知晓。
他眼底笑意更深,伸手轻勾了下她的鼻尖:“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安城殿下。”他指尖收回袖中,神色渐肃,方正色说起月前遇刺和今日演武场烈马一事。
两人寥寥数语,便已定下对策——明面上按下,暗地里严查,以免朝堂动荡。
待议毕,姜含清起身欲离时,却侧首吩咐侍从。
不多时,数名宫人鱼贯而入,将一摞摞奏章文书堆满安城的书案,几乎掩住案头那盏鎏金缠枝灯。
姜含清低笑:“能者多劳。”
以至此后数日,鎏金灯台的烛芯几乎彻夜不息。
直至这夜,案上奏章终于将尽,凝积的蜡泪已如珊瑚般层叠垂落。
她搁下狼毫,指尖轻揉腕骨,抬眸望向窗外——月色如霜,恰似当年紫宸殿的夜窗。
当年推拒储君之位的决定果真明智,如是想着,却也又想到此刻紫宸殿里那人怕也伏在案前,朱笔不辍。
安城指尖无意识摩挲奏章边缘,心头难免泛起一丝酸涩。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她将眼底波动尽数敛入浓睫阴影,神色一敛,方才的松散便已顷刻收尽。
“主子,”门外传来近侍低禀,“沈侍卫求见。”
沈侍卫?
她略一沉吟,才想起前些日子那场暗卫遴选,确曾选任过这样一人。
那时一开始是另有目的,虽后来目的未达,但人选了便选了,公主府多一个侍卫,不过如庭前添一株草木。只是最近诸事繁多,竟忘了召见一问。
“进!”
随着婢女轻轻打开房门,一缕带着夜露的风随之而来,沈云程恭敬垂首跪拜:“属下参见公主。”
安城理政时向来不喜闲杂近前,因此婢女侍从皆屏息候于门外,随时等待召唤。
沈云程步履极轻,看样子来时应是已被仔细叮嘱过规矩。
“起来吧,”安城合起手中已经阅完的倒数第三份奏章,端坐抬眸,目光一寸寸掠过眼前人,这才开始审视起来这人的模样。
彼时演武场上匆匆一瞥,安城并未将这人容貌放在心上,只依稀记得是个身影。
此时看去,只见眼前人身姿挺拔如青竹临风,相貌端方而不失英气,整个人清逸俊朗。
那日千钧一发之际,他勒马救驾的果决之姿再次浮现在安城眼前。虽尚未有过如何交谈,但这份胆识与气度已让安城觉得分外熨帖。
鎏金烛台的火光此刻在他眼中跳动,映得那双眸子格外清亮。
倒是比想象中更合眼缘。
“伤好些了吗?”
温润的嗓音让沈云程呼吸一滞。
他原以为那日救驾不过分内之事,未料眼前这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竟还记在心上。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便立即跪拜谢恩:“属下无碍,谢殿下挂念”。
垂落的眼睫在烛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掩去了他眸中闪过的悸动。
沈云程跪在殿门处的青玉砖上,再往外几步,身影便几乎能融进廊柱的阴影里。
安城打量着那道紧绷的轮廓,觉得自己案前堆积的奏折或许给人平添了几分压迫。
见状,她将朱笔搁在砚山旁,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韩月几人随侍多年,早习惯了君臣之仪,不会像他这般拘谨,倒是这个新来的,此时紧张到连声音都在紧绷。
“近前说话,见本宫何事?”
“是,”沈云程闻言立即膝行上前,衣料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却在距书案六尺处自觉停住,“回殿下,属下今夜安排当值,来给殿下送安神茶。”
“韩月让你来的?”若非韩月、江夜二人允许,刚进府并不熟悉的侍卫只怕也不敢就此来书房求见。
还是在书房理政之时。
“是。”
也不是。
今日是沈云程入府后首度值夜,韩月念及他四日前救驾之功,又见自己主子对其青眼有加,恰逢府中戒备森严的特殊之时,便破例让他与自己同值。
安城寝殿外的庭院开阔,东西厢房常年备着当值侍卫的休憩之所。加之安城体恤下人,特意命人在厢房内备了床榻暖炉,是以这院落十二个时辰从不离人,更不少人。
亥时三刻,铜漏滴尽第三声,书房灯火犹明。
按例该是韩月或江夜前去迎候,但为让沈云程熟悉规程,今日就特意遣了他前去。
临行前,他念及姜含章批阅奏章至深夜必然辛劳,便绕道小厨房亲自盯着厨娘煨了一壶安神茶,又拣了几样易克化的细点盛在剔红食盒里。
“放下吧。”
说话间,安城复执笔蘸墨,目光在倒数第二份奏章上游走,终是落下‘准奏’二字。
虽已困倦,但笔下却仍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紧要公文难以留到明日。
若是韩月他们在此,此刻早该悄无声息退下。
偏生今日当值的是初来乍到的沈云程。
他依令躬身向前将食盒放在案角,但未得示下,只得屏息凝神立在原地。
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他本能地身形微凝,却见安城好似连眉梢都未动一下,依旧专注于案牍。
他指节攥紧,悄悄抬眸,借着跳动的烛光,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挑灯续昼的公主殿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当选,更从未想过能如此近距离得见这位被民间传颂的安城殿下。
如墨如瀑的发丝低垂绕过双肩,发髻上简单的簪了钗环,织锦衣裙上的团花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沈云程原本的想象中,这样玉贵的人,大概是养在琉璃罩中的芍药——娇贵的沾不得半点风露,受不得丝毫劳碌。
可眼前之人却似雪中青松。
无论是演武场上救驾时的凌厉英姿,还是此时烧灯续昼为民理政。
朱笔勾画间,便将社稷民生都担在了单薄的肩上。
他正恍惚于这般反差,就见安城抬手去取最后一份奏章。
四目相对的刹那,安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羽睫轻抬,沈云程这才惊觉失礼,慌忙垂首,立即跪地请罪。
却也已将那眸光烙在心底——如寒潭映月,清冷皎洁直照心窍,激得他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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