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暂时放过了宋离,他打开房门,见程迹面色凝重,却无暇多虑,“宋公子刚刚苏醒,不宜走动。”
语毕,便想重新合上房门,谁知程迹竟用剑鞘挡住门边,越过顾朝探头向床,声音有些发抖,“公子,老爷,想见您。”
顾朝侧身挡住程迹,语气强硬,“我说了,宋公子,不宜走动。”
“让开!”程迹突然出手推开顾朝,大步夺进屋内。
顾朝没有防备,被他推了个趔趄,后腰撞到桌角才堪堪停住,抬眼看去,程迹竟已经将宋离拉坐起来。
“你疯了吗?”顾朝低吼着冲过去,他没有武功,虽长的高大,但远不如常年习武的人力气大。
程迹的动作没有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发生变化,他试图去抱起宋离,宋离也没有挣扎,闭着眼睛任由他人拉扯。
“放开他!”顾朝喝到。
他的伤口又出血了,会很疼。
这句他没有喊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程迹拉开,自己挡在宋离的前面,伸开双手将其护在身后,他强压怒火,目如鹰隼,“他是我的病人,任何人休想带走他!”
程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喉咙上下滚动,他偏头的瞬间轻皱了眉,再睁眼时眼眶有些发红,缓缓抽出自己的剑,直指顾朝的喉咙,“顾神医,你当知,有些事,你管不了!”
“顾神医。”宋离摸索着抓到顾朝的衣角,“让我去……”
顾朝没有回头,垂眼看向闪着寒光的剑锋,不退反进,他怒气渐消,语调回归平稳,“每隔数日,腹痛难忍,犹如毒蛇撕咬翻滚于五脏,是与不是?”
程迹闻言脸色骤变,执剑的手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顾朝眼神飘向程迹执剑的手,“上次,顺便给程兄把了脉,脉象浮紧如蛇行,偶有顿挫之感,乃'九蛇游丝'无疑,而此毒,世人普遍认为它,无解。”
抵在喉咙的剑已然偏离几分,顾朝转身打开药箱,取出一棕色小瓶,递向程迹,“给宋仁城,它可以为宋离多争取几天时间。当然,你可以先吃一颗,不过,若想彻底解你的毒,”顾朝强把瓶子塞进程迹手中,“你知道该怎么做。”
躺在床上的宋离,呼吸突然断了一刻,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顾朝的背影,那高大的背影如山如幕,时隔多年,又一次有了一种被人保护的错觉。
程迹握着药瓶,愣愣地看了好久,他相信顾朝的医术,但,没办法相信这个人。他知道,只要吃了这药,自己往后的路会与现在截然相反。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隐隐绞痛的腹部,想起宋仁城对亲子死活的不管不顾,若果哪天宋离被他弄死,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他把心一横,决意赌上一把。
横竖都是死,铤而走险寻条出路罢了。
他打开瓶子倒出一粒药,片刻迟疑没有扔进嘴里,而后揣好药瓶,朝书房走去。
宋仁城此刻半躺在摇椅上,头发零散地垂落几根,眼神呆滞,眼角和嘴角向下耷拉着,听见门响,浑身一震,眼珠迅速转动,冒出火光,就像是等待捕猎的狮子,见到猎物一般渴望。
“快,既明!”宋仁城拿起手边的匕首,可起身见到来人只有程迹,顿时火冒三丈,怒吼,“他人呢?”
程迹连忙弯腰行礼,紧张地说话都断断续续,“公子还没醒过来,老爷,再等、再等一天吧……”
宋仁城猛地将匕首砸向程迹,“废物,我不管他醒没醒,抬也要给我抬来。”
程迹被砸的额角出血,也不敢挪动一寸,他始终弯着腰,近乎乞求地开口,“老爷,顾朝说,公子、公子若不好好将养,活不过三日。”
宋仁城叫嚣的气焰,瞬间被这话浇灭了一半,他举起手指就要吹响口哨,却不知想起什么,又作罢了。他蹒跚着走向摇椅,缓缓落座,椅子前后摆动,他盯着前方出了神。
程迹偷偷抬眼去看,默默吞咽口水,他悄悄走向桌边,给宋仁城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借用身体的阻挡,将顾朝给的药放了进去。
“老爷,公子这次伤得的确不轻,万一养不好,老爷也得早做筹谋。”他将茶杯递给宋仁城,额头已经布满细汗。
宋仁城似乎没有注意到程迹的异样,他接过水,喝了下去。
程迹呼出一口气,仿佛卸掉了千斤重石,自己的腹痛已经消失,这药效之快令他意想不到,想必宋仁城不久便会恢复如初,自己不能久留于此,“老爷,我去盯着公子,他若是醒了,我立刻带来见您?”
“去吧……”宋仁城晃晃悠悠地靠着椅子,阖上了眼。
自程迹走后,顾朝和宋离二人,沉默相对。
蜡烛燃尽的那刻,清冷的月光点点洒进来,只能圈出二人的轮廓,照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你,早知我身中蛊孝,却妄言梦游……”宋离低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顾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他背对宋离,声音平静,“你,留我在此救你,却妄图调查我的师门。”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宋离试图撑起身体,却因剧痛而放弃,他喘口气,才道,“是,我让临川调查你,是要确认,你究竟能不能解我身上的蛊。”
“蛊孝,是巫家家主的秘辛,只有下蛊者才能解蛊。”顾朝转过身,目光锁定到床上那模糊的影子。
“你,”宋离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曾识得巫家人?”
“不曾。”顾朝斩钉截铁。
宋离没有再出声,顾朝看不到他的神态,无法判断他是否相信自己所言。
他走至床边,附身靠近宋离,直到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眼睛,“你为何,身中蛊孝?”
短暂的沉默后,宋离回了话,“我自出生起,便有这蛊,不知为何。”
“那宋仁城,可曾识得巫家人?”顾朝又凑近了些,双方鼻尖都沾染上彼此的呼吸。
“我不知。”宋离偏过头,脸颊甚至将将擦着顾朝的双唇。
顾朝也没有再出声,他拉开距离,让沉默重新爬满房间,你来我往不过数句,却仿佛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些事情。
顾朝没有再追问纸条的事情,宋离的回答合乎情理,自出生便身中蛊孝,多年来隐忍偷生,承受非常人所受之事,所有的算计与伪装都是为了求活。若还有多余的能力和精力调查自己,图谋更多,为何不把目标放在巫家人身上,岂不是更重要?
毕竟,自己和他,并无任何交集,相隔甚远。
他的肩膀柔软了几分,心中的郁结似乎也淡了不少,屋里虽暗,但那刺鼻的血腥味还是钻进他的鼻尖,宋离的伤口经刚刚的折腾,应是又渗血了。
顾朝起身燃起新的蜡烛,取来药箱坐在床边。
他解开宋离的衣带,换下浸湿的纱布。
他的手指细长,手掌有些粗糙,居于千足山时常常采药磨药,但掌心温热,蘸取了药膏的手抚过宋离伤口时,缓慢而仔细,就像对着一件易碎的古董,须得万分小心。
宋离的头一直偏向床内侧,他的伤口灼热,遇上冰凉的药膏时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他能感觉到,执掌药膏的那双手,充满着小心翼翼。
烛火一点点跳跃,宋离的心也在一点点跳跃。
顾朝重新将宋离的衣服拉好,随后又在药箱里取出一个药瓶,他拉过宋离的手臂,挽起衣袖,将药瓶中膏体均匀地抹到那些已经结疤的伤痕上。
“这是?”宋离转过头来,有些疑惑。
“玉肌藤,”顾朝抿了一下嘴唇,“祛疤。”
宋离的心,猛然跳得更快,他看向那药膏,“岭州,不是种不出玉肌藤吗?”
顾朝没有看向他,沉默着,待到双臂都上完药,才借着背对宋离收拾药箱的功夫回答,“山上存的,留着无用,便差人送过来了。”
宋离抬起手臂,舒展的手掌慢慢握起,他眼角有些湿润,第一次,让嘴角牵动了眼尾,他的双唇开开合合,还没来及吐出一言,顾朝就抢先开口。
“我不喜亏欠旁人,你此次重伤,我终究有责任。”他提起药箱走向门边,“咱们两清。”
宋离默默用手盖住眼睛,无声地笑起来,他听见房门闭合的声音,心里却有些热乎乎的,“还真是冷漠。”
院子里的桃树,又结了不少果实,累累桃儿,让树枝笑弯了腰。
可果子熟了,就要吃,不然也会掉落、腐烂,然后融进土壤,面目全非。
第四日的太阳落山时,一颗桃子啪地掉落在地,黏腻的汁液从裂缝里涌出来,顾朝上前将其捡起,复又抬头望向树梢,夜晚的风变凉了,盛夏就要过去了。
程迹推开院门,整个人就像这掉落的桃子,精气不复,“我来接公子。”
宋离从屋内走出来,没有看顾朝,头也不回地跟程迹走了。
藏阁的烛火,一夜通明。
清晨的日头刚刚爬出来,宋仁城书房的烛火忽的灭了,房门打开,程迹面如死灰地看向顾朝。
顾朝大步向前,宋仁城已放下床缦安睡,宋离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袖子卷到腋下,染着血的匕首躺在角落里。
顾朝深吸几口气,蹲下将宋离衣袖整理好,后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我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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