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阴雨,阳光被挡在乌云身后,始终挣脱不掉。岭州的大小街道上,雨雾蒙蒙,最适宜隐藏行踪。
顾朝趁宋离午睡的功夫,撑伞绕道后门,隐入雨幕之中。
街上人不多,初秋的风裹着雨打落了不少树叶,连最热闹的主街上,都门可罗雀。
顾朝径直走向晴雨楼二楼雅间,落座片刻,便听到门响,他未曾抬眸,轻轻推过一杯茶,手心向上,示意对方落座。
“你知道,老爷在监视你。”程迹将佩剑搁在桌上,发出闷响。
顾朝饮了一口茶,眼神越过杯沿直指程迹,“世人皆道'九蛇缠丝'无解,关键在于,无人知晓其取了哪九蛇。”
程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口,眼睛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我的方法,需要足够的时间,以及你毫无保留的信任。”顾朝靠回椅背,平视程迹,“以针灸探脉,佐以灵药,逐蛇击破。”
程迹手指的动作顿住,猛地抬眼。
窗外雨意渐浓,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窗沿,掩盖住了屋内所有的话语。
顾朝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推到程迹手边,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探清此事,我帮你解第一条蛇。”
“我凭什么相信你?”程迹瞥向纸张,没有打开。
“你除了信我,别无他法。”
语毕,顾朝行至门边,忽又顿住,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道,“听说,宋离很喜欢吃晴雨楼的饭菜。”
门重新合上,顾朝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走下楼,他见许临川倚在酒楼门口盯着雨帘发呆,信步上前,“宋离最爱吃哪道菜?”
许临川闻言,肩膀随之一颤,回头时却早已笑容满面,“玉酿豆腐。”
“打包一份。”顾朝将钱递给他,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
许临川摩挲着手里的钱,见顾朝向自己看过来,立刻堆上笑容,往后厨走去。
程迹打开纸张,上面画着一个图案,两条并排延伸的曲线,每条曲线上又均有不等的短横线,就像是一条没有头的弯曲蜈蚣。
“这是,”程迹眯起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似乎寻着自己的记忆找回去,这个图案的确不多见,他左手擎纸,右手食指无规律地点着桌面,“是在老爷书房,书房哪里……”
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信,信封上。”他敲击的手指变为手掌拍案而起,震的茶杯嗡嗡作响,他仔细叠好纸张,顺着雨幕消失在街角。
顾朝回到藏阁的时候,宋离已经醒了,他正伏在案前不知在摆弄什么,顾朝将玉酿豆腐放在他手边,声调淡淡地说,“今日当多添两碗饭。”
宋离认得那食盒,他有些诧异地看了顾朝一眼,随后打开盖子,豆腐还冒着热气,旁边围着三碗白饭。
宋离浅浅地弯起嘴角,捧起热豆腐,那热气氤氲到他微微发白的脸上,平添一丝温暖。
“于你恢复有益。”顾朝自顾自坐下,随手捡起宋离桌上的纸看去,“这是何物?”
宋离嘴里塞满了豆腐,含糊不清地说,“哦,这是给神医设计的药箱。”他将食物咽下去,“你那个药箱又笨又大,不便行走,你看这个……”
顾朝顺着宋离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个内部可以折叠的木箱,足有三层,另一张纸上画着它折叠起来的样子,的确比先前的要精悍不少。
顾朝微微一愣,拿起图纸细细查看。
“就当作,”宋离偷瞄着顾朝的神情,试探地说,“这豆腐的谢礼。”
顾朝眼神没有离开图纸,捏着图纸的指尖微微发白,声调平淡像在话家常,“平平无奇豆腐,换宋公子劳心费神,在下真是划算。”
“哎~~神医见外了!”宋离拍拍胸脯,昂首笑道,“跟了我宋大公子,这点算什么,保你以后吃香的喝……”
顾朝搁下图纸,双手抱胸歪头盯着大放厥词的宋离,嘴角含着一个玩味的笑,见宋离闭嘴,还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等,做好了再送给神医……”宋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几乎埋进饭里,没再吭声。
“好。”顾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几日后,天放晴了,宋离又能活蹦乱跳了,一刻待不住的他直奔晴雨楼,他邀顾朝同行,却遭婉拒,说是不喜话多之人。
许临川听到这话后,深感荣幸,表示自己无用的技能又多添了一项,他仔细打量宋离,喜悦渐渐浮上眉眼,“既明,你胖了。”
宋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皱皱眉,“这衣服似是紧了些。”
许临川转头又吩咐后厨,多添了几道宋离爱吃的菜,“你可知,这几日顾神医已将我晴雨楼的菜谱倒背如流了?”
宋离点点头,眼神无由暗淡几分,他凑近许临川,压低声音,“东西呢?”
许临川起身将门关严,从衣袖里拿出纸张,神情严肃地说,“那日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描绘大概,且雨声掩盖,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宋离打开纸,上面画着那只无头的弯曲蜈蚣,他微微挑眉,“嗯?”
“你见过?”许临川大概猜到了这东西存在于哪里。
宋离拇指摩挲着食指和中指,慢慢靠近嘴边,最后将食指抵在下巴,思忖片刻,忽地说道,“宋仁城书房,是信封。”
“我没能查得此物,但它是顾朝迫切寻找之物,你,万事小心。”许临川拍拍宋离的肩膀,“还有,今日破晓,有京城的人进了岭州。”
一身黑衣的暗卫将人从后门处引至书房,闭门后一个翻身便不见了踪影。
宋仁城盛装以待,袖口手工刺绣的雄鹰振翅高飞,他双臂弯曲,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对着来人弯下腰,“大人。”
来人并未言语,而是递上一蜡封竹筒,伸手在宋仁城的肩头用力地握了两下,便匆匆离去。
宋仁城忽觉那力度不同寻常,眉心微锁,将竹筒仔细查看,上面空空如也,他快步至书桌旁,立刻解开封蜡。
“宋卿仁城亲启,
岭州之事,关乎国本。巫女已死之事,或已暴露,多年牵绊,终将落定。巫家蛊术,实乃社稷之瘤。太子仁厚,朕自当为其廓清江山。
朕知卿身承'蛊孝',但非常之期,当以身报国。
卿先行,朕往之。”
宋仁城放下信,整个人像是失了骨头一样,堆在椅子上,两眼空空地看着空气,良久,他痴笑起来,眼圈也跟着红了,“十八年……我在岭州整整十八年……”
他踉跄起身,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个木盒,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里面静躺着一枚令牌,故人的叮嘱犹在耳边,“见此令牌如见朕,仁城,你务必要替朕,收服巫家。”
宋仁城不知何时已经老泪纵横,他用手锤打自己的胸口,疯狂地大笑……
情绪结束,只剩一身狼藉,他用手狠狠搓了一把脸,再抬头时眼里尽是狠戾,他收起令牌,将刚刚看过的信置于蜡烛上烧毁,而后另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了什么。
封装好后,他食指弯曲置于唇边,以口哨唤来暗卫,“交于镇岭大将军。”
宋离带了两车木材回到藏阁。
顾朝从窗口看过去,大大小小的木板堆了半个院子,宋离正蹲在中间,不知摆弄着什么。
“不曾想宋公子,竟有这手艺。”顾朝递过去一碗银耳汤。
宋离接过汤顺势歪坐在地上,大口喝起来,“小时候觉得好玩,就找了几个师父学过点皮毛。”
“那不知多久可以背上宋公子做的药箱?”顾朝拿回空碗,又递上一块方巾。
宋离擦着嘴,思绪迅速转动,“顾神医,还愿留多久呢?”
顾朝绕着木板踱上几步,衣摆跟着荡漾起来,他淡淡回答,“那便,留到你完工那日。”
“咳~~”院门外程迹的声音传来,门明明开着,他却没有进来,“公子,老爷……”
宋离了然于心,他低头看向满地木板,无奈地摇摇头,轻笑一声,“看来,又要耽搁几日了。”随后,他拍拍手,起身跟程迹离开。
“为何这次这么快?”顾朝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喃喃道,晃神片刻,他转身将汤碗收回屋里,关上了房门。
快行至书房时,宋离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被程迹及时搀扶住,宋离借着衣袖遮挡,将一纸条塞进程迹手中,随后若无其事地推开了门。
藏阁的烛火又是亮了一夜,天刚刚擦亮时,顾朝就拿了一件披风朝书房走去,岂料书房的门虚掩着,屋里没有烛火,也没见到程迹,顾朝心头一紧,大步走过去。
屋里一片狼籍,桌椅翻到,破碎的茶杯散落一地,顾朝迅速搜索宋离的位置。
只见宋离躺在榻上,衣袖挽至腋下,脸色苍白,侧着头睁眼盯着门口,眼神空洞,领口裸露出的脖颈上,一圈青紫格外明显。
顾朝朝宋离走去,余光瞥见床幔已经放下,甚至有轻微的打鼾声传出来,他单膝跪下,为其整理衣袖,近乎耳语地说,“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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