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一步步走到吓得僵在原地、面无人色的千月晚面前，那双冰冷的手再次扼住了她的脖颈！
窒息感传来，千月晚绝望地闭上了眼，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但左护法并没有掐死她，只是像丢垃圾一样，将她狠狠甩开，冷声道：“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接着，她便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妇拖了出去，不是拖去那个可怕的大瓮，而是扔进了一个比她人还高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漆黑药桶里！
药液瞬间将她淹没，那是一种比墨绿药池猛烈十倍的痛苦！似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每一个毛孔，钻入骨髓，又痒又痛，让她恨不得立刻撕碎自己的皮肤！
她在药液中挣扎，呛咳，却无法挣脱。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逐渐模糊，她甚至生出一种念头：就这样睡过去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就在她意识涣散之际，桶边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然后，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滴入她干裂的嘴唇。
她艰难地睁开眼，透过氤氲的药气，看到千月晴那张同样苍白瘦弱和担忧的脸。千月晴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用气声急促地对她说：
“晚晚，坚持住！我...我找到那条跑掉的蜈蚣了！左护法说了，只要你再坚持一个时辰，就让你出来！”
一个时辰......
千月晚泡在蚀骨钻心的药液里，听着这句话，不知是该绝望还是该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千月晴很快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药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靠着那一点点“一个时辰”的盼头，和喉咙里那点清水的微凉，死死咬着牙，在无边的痛苦中硬捱着每一分每一秒。
在左护法手下那几年，身边的女孩如流水般更换。新来的面孔还带着懵懂的恐惧，熟悉的面孔却可能在某次“以身饲蛊”的练习后，就突然消失不见——身体成为蛊虫的温床，失败便是死亡，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难留下。
千月晚对蛊虫的恐惧深入骨髓。为了避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土罐和蠕动的毒虫，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毒术的学习上。辨识毒草、调配毒方、研磨毒粉......她做得比任何人都刻苦，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劲。
也许是她在这方面确有些天赋，又或是她别无选择必须做好，左护法冷眼瞧着，虽然时常斥责她“偏科”、“不成器”，但到底看她于蛊术一途实在朽木难雕，在她十岁那年，像是处理一件无用却也不算完全废品的物件般，将她随手扔给了另一位护法——右护法。
右护法与左护法的阴冷截然不同。她掌管毒术，却也精通医术，性情极为古怪。她不像左护法那样用直接的暴力让人恐惧，她更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她手下的孩童也不多，能留下来的，都是在用毒或医术上有些许天赋，或者......特别能忍的。
护法最不能见的，就是有人哭丧着脸。
在她面前，流露出悲伤、恐惧、痛苦，甚至只是茫然无措，都可能触怒她。她不会像左护法那样掐脖子或者关药桶，她会用一种更轻描淡写、却更令人胆寒的方式——可能只是随手弹一点药粉，让那个“哭丧着脸”的人瞬间浑身奇痒难耐，却又喊不出声音；或者赏一杯“宁神茶”，喝下去就会记忆混乱，喊打喊杀；严重时，她真的会毫不留情地直接毒杀，然后让人将尸体拖出去喂后山的毒物，仿佛只是清理掉一件碍眼的垃圾。
她最喜欢的是，即使身上痛苦万分，面上依旧要带着微笑，感谢她的赐予。
生存的本能迫使千月晚再次做出改变。
她开始学习笑。
即使心里怕得要死，即使刚刚试毒后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即使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她也必须努力扬起嘴角。
最初的笑容僵硬得像戴了一张拙劣的面具，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空洞。
但右护法只是瞥了她一眼，似乎还算满意这勉强的“努力”，没有发作。
于是，笑，成了她新的生存技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对着右护法笑，对着各种可怕的毒物笑，对着自己可能下一刻就毒发身亡的命运笑。
渐渐地，那笑容变得越来越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种看似娇俏灵动的弧度，眼尾微微弯起，像是真的无忧无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是假的，是刻入肌肉记忆的本能反应，是保护自己不被随手杀死的盾牌。嘴角习惯性地挂着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和麻木。
很难再有人能看出那笑容背后的违心。
就像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壳，将那个曾经会害怕、会哭泣、会因为保住“晚晚”这个名字而倔强的真正自己，彻底封存了起来。
她成了右护法手中一把还算好用的“毒刃”，笑容是她最完美的伪装。
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到了她十四岁那年，寨中开始了新一轮的圣女选拔。
所谓“圣女”，更像一个高阶的、拥有更多资源和一定全力的头衔，有数名候选人，最终谁能脱颖而出，端看各自的本事和“贡献”。
选拔残酷且激烈。千月晚虽然在蛊术方面始终算不上好，但多年的耳濡目染和生存所迫，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蜈蚣罐都拿不稳的小丫头了。她学会了养蛊，只是她刻意选择的，多是些外形至少不那么狰狞可怖，以药用为主的“药蛊”，或者是一些偏门的功能性蛊虫，如能让人短时间内容光焕发的“红颜旧”、追踪气息的“流萤踪”等。
至于那些需要以自身身体部分来滋养的凶戾战斗蛊虫，她仍是敬而远之，万般不愿触碰。
好在，她在医毒一道上的天赋和刻苦得到了回报。用毒之术出神入化，解毒疗伤的手段也因右护法的“熏陶”而远超同侪。凭借这一技之长，她竟也一路跌跌撞撞，杀出了重围，成为了圣女候选人之一。
她在寨中唯一算得上有交情的千月晴，也凭借再蛊术上的稳健表现，入选其中。
然而，成为候选人仅仅是个开始。要正式获得“圣女”之名，还需要完成一系列艰难甚至危险的任务，用实打实的“功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落选的女孩也并非就此成为废人，她们同样被指派了各种任务，只是难度和重要性或许有所不同。
任务五花八门，充斥着血腥与阴谋：有的被派往各地执行刺杀，目标可能是某个家族的重要人物，也可能是某些知晓寨中秘密的外人；有的负责大量炼制特殊的毒药或蛊虫，卖给与千月寨有联系的外族势力，换取资源；更有甚者，被精心伪装身份，长期潜伏，成为打入其他势力内部的细作。
千月晚接到的第五个任务，是化名“岳绾”，设法进入禹国的麓鸣书院中的女子书院——璇玑阁。任务指令模糊，只要求她潜入其中，并等待进一步指示。
麓鸣书院是整个天启大陆最极负盛名的学府。禹国独有的书院学习模式，让禹国即便后期国力衰弱，依旧不曾走向灭亡。其他国家虽然也有书院，但始终学不到精髓。这精髓来自《乾坤秘典》，虽然如今，《乾坤秘典》失了踪迹，但书院里还有些不足外人道的机密。
于是，十五岁的“岳绾”，凭借一手伪装过的出色医术和看似纯良无害、笑眼弯弯的娇俏模样，以及一套精心编织的、来自“没落医学世家”的身份，成功的通过了麓鸣书院的考核。成为了璇玑阁中一名普通学生。
......
想到这，池非晚呼吸又重了些，在麓鸣书院的一年多，是她生命中从未奢望过的宁静时光，却也累得她成了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微微睁开眼，偏了丝头，却看到床帘上垂下来的帐带，帐带上用了双线盘金蹙绣绣了两尾锦鲤，同那人腰间的腰带绣法一致。
思及那人，本身强忍的不适骤然加剧，气血翻涌，喉头猛地一甜——
咳...咳咳......”池非晚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瞬间染红了苍白的唇角和下颌，溅落在雪白的裘衣领口。
听到动静的疏影和暗香，一把掀开帘子，却是吓得双双面色寡白。疏影急忙拿软帕给池非晚擦拭嘴角鲜血。忙吩咐暗香：“快，快去叫四少爷。”暗香不敢耽搁，立马跑去。
和蕤苑内，池晰和池昭听完裴珩和自家五妹两年前的施救之事，正欲问后续，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四少爷，不好了，小姐咳血了！”暗香声音里透出哭腔。
池晰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朝着静蕤苑的方向发足狂奔。
裴珩和池昭也是心头巨震，想也不想立刻紧随其后。三人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静蕤苑内室。
烛光下，池非晚靠在疏影怀里，脸色灰败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唇边和裘衣上的血迹斑斑点点。
“小五！”池晰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颤。他强自镇定，手指迅速搭上池非晚那纤细的手腕，凝神感知那混乱而微弱的脉象。疏影早已机敏地递上了常备在旁的针灸包，并小心地扶稳池非晚。
池晰眼神锐利，出手如电，捻起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穴位，试图稳住她翻腾的气血，护住那摇摇欲坠的心脉。他的动作又快又稳，额角却渗出了焦急的汗珠。
裴珩僵立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唇边的血迹，看着池晰在她身上施针......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身形猛地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住。
他从未想过，当年那个在山涧中冷静救他，能操控奇异蛊虫御敌的女子，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而这一切，都与他有关！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瞬间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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