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疯癫之人边惊惶地叫喊着,“大将军来了!”边躲在远处墙角瑟瑟发抖。
常衡无奈,“萧三娘子,我们还是走罢,看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檀栾如有所所思,“常里正,你说他说的大将军是谁?”
“不知。此人疯癫,所说之话哪里可信。”
“虽如此,但如果他是被什么吓疯至此,也许他说的大将军就是被吓之前看到的。只是现下,他既然说不出来,就只有一法了。”
“何法?”常衡不禁问道。
“身临其境。”檀栾臻首轻抬,眸子熠熠生辉。
这萧檀栾历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与常衡约好时辰,便立刻骑马回家着手准备。
刚到家门口,便见阶边一青年正在下马。
他头戴圆领幞头,身着白色圆领袍衫,长身玉立,眉目清朗,正是自己的胞兄柏舟。
檀栾欣喜地迎上前去,“阿兄,可巧你也回来了。”
柏舟见是自己的幺妹,面上笑意更添三分,“你这又是上哪儿顽去了?”
“我听说前日穆陵出了个蹊跷案子,便去县衙看看。”
“就只是看看?”
“当真只是看看。不过晚上还要再去穆陵一探究竟。”
“晚上去穆陵?”柏舟皱眉。
“阿兄放心,我会带上松烟。还有常里正也会一同去的。”
“既如此,阿兄也陪你一起去吧。”柏舟知道自己这妹妹向来顽皮,尽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个能参与就绝不旁观的主儿,如果不让她参与,还不知何等抓心挠肺。
“当真?!还是阿兄最疼我!“ 檀栾不禁挽着柏舟手臂,尽情晃了几下。
她和柏舟相差八岁,自幼柏舟就极其疼爱这两个妹妹。更为难得的是,他从不摆长兄的威严,凡事总会先听听两位妹妹的意见,所以兄妹间相处亦兄亦友。
兄妹二人回府休息和准备,略过不提。
直至酉时,两人带着小厮松烟驾着马车往蒋山去了。
这松烟名为小厮,实则为护卫,身怀武艺。因着檀栾自小胆大,爱去寻古探幽,所以柏舟便时常安排他护着檀栾外出。
沿着白虎大道一路东行,出了朝阳门,便是蒋山山脉。
这蒋山得名于五百年前秣陵卫蒋歆,当时还叫作神烈山。相传这蒋歆神勇有力,曾追拿强人至这神烈山下,不幸战死,死后即葬在山脚之下。
死后有人见其身骑白马,手持羽扇,侍从随侍左右,于神烈山附近出游。
于是当时的皇帝便追封为蒋侯,并将神烈山改名为蒋山。民间传其是阴间十殿阎罗的第一殿秦广王,立庙祭祀。
檀栾掀开车帘,只见夜色中隐隐三座山峰,依次延绵开来,线条缠绵但又不失俊逸。正如这座古都,兼有北方壮丽与南方的秀美。
她不由叹道:“ 如果将来我能定居此山中,便是天天看山,也不会厌的。”
柏舟笑道:“那可说不好,你这性子,一听到有什么寻奇探幽的事儿,可还待得住?”
兄妹二人正笑闹间,便见到常衡立马横刀在城墙外。
他人本生的就高大,如铁塔一般,面庞黝黑又不苟言笑,人送“铁面阎罗”的称号,当然是那肖小之辈暗地里称呼的。
此刻手握腰间长刀,立在城门外,天色又黑,只见个隐隐憧憧的影子。
檀栾捂嘴笑对柏舟说道:“阿兄,你看这常里正可像不像长干寺门口的那尊金刚?”
说话间,这金刚便动了起来,上前见柏舟亦在车上,吞吞吐吐地说:“没想到萧公子也来了。”
哪还有半点金刚威武的模样。
柏舟微微一笑:“常里正莫怪,我这妹子顽皮,素日总是叨扰你。这大晚上还要闹着去山上,少不得我这兄长跟来看看,省的又惹出什么麻烦。”
“阿兄!我这不是惹麻烦!”檀栾嗔道。
“萧公子客气了,萧二娘子不曾添乱,反倒是帮了常某不少。”常衡见柏舟如此客气,遂也放下心来。
一行数人寒暄过后便往穆陵去了。
这穆陵便位于蒋山,乃是前朝开国皇帝孟高祖的陵寝,迄今已有百余年。
说到这前朝开国皇帝,历来评价纷纭。一说其出生布衣却开创前朝,乃是一世英豪。
又有说其即位后阴骘难料,将开国功臣诛杀殆尽,至多一介枭雄。也因此,其子孙无能人相辅,国祚不长。
如今,功过是非,任人评价。
这孟高祖选定江宁县以东蒋山山脉中,风水绝佳处,名为独龙阜的,作为自己百年安息之所。
又在附近设立卫队世世代代驻扎,以护其不受打扰。
当朝之时,自然无恙。
待王朝一朝倾覆,往往其子孙后代都被赶尽杀绝,更会毁其先人陵寝以断龙脉。
然本朝高义,不但不曾发其陵墓,更钦赐御碑,上书“治隆乾宇”,以肯定孟高祖的文治武功,堪比乾元盛世。
常衡骑马缓行,檀栾在车窗边与他说话。
正说到穆陵各种传说,常衡提到幼时听过的一句民谣:“江宁县有三怪,龙潭的姑娘像老太,萝卜当作小菜卖,十三个城门抬棺材。”
说的正是这孟高祖生性猜疑,故布疑阵,下葬时让送葬队伍抬着十三口一模一样的棺材,从江宁县的十三个城门同时出棺。
“萧娘子,你说,这南朝皇帝老儿真这么做了个**阵法,用意何在呢?难道还会葬在别处不曾?”
“这就不知了。南朝有个叫宋其祥的写过一本书叫《大政记》称,高祖下葬那天‘而发引,各门下葬’。
这宋其祥孟太宗的户部侍郎,距高祖时不过二十年,按说不会随意记载。
不过这事是有蹊跷,这高祖自即位后便开始兴修自己的陵寝,修了二十余年。如果最后不葬在此处,那此中葬的又是谁呢?总不能是为他的皇后一人所修吧?”
“说到这位刘皇后,二位听过‘穆陵夜哭’没有?”常衡压低了声音。
“听说过。幼时乳母见我顽劣,不愿睡觉时,就会吓我说,‘小心刘娘娘半夜将你捉了去吃,刘娘娘专吃那些不听话的小孩。’”檀栾笑道。
柏舟一旁原本只是静听,闻此不由微微皱眉。
常衡心说,看来乳母吓唬的没有什么作用,这萧娘子如今还是顽劣的很呐。
只不敢说出口罢了。
檀栾见常衡面上神情,心中猜到几分,戏谑道:“常大哥一定是在想乳母这招对我没什么用罢?反而将我胆子练得愈发大了。”
常衡冷不防被猜中心中所想,黝黑面皮上泛上一丝红晕,抓着头嘿嘿两声。
柏舟听这二人对话,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众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下马坊。
只见前方一间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甚是巍峨。
两柱前后及外侧抱以砷石,柱端饰以云板、云罐,内侧雕梓框,镶入大额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
原来在前朝,为表恭敬,众官员谒陵都要由此下马,故立此坊。
虽则前朝已往,但本朝立国不过十数年,根基不稳,便将此习俗沿袭了下来。
而且一行人也不想打草惊蛇,便将马拴在此处,步行往神道去了。
此刻已是戌时末了。周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常衡提了灯笼在前探路,松烟断后。
初时极静,四人也不再说话,愈发显得冷寂。
忽然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惊起林中一群飞鸟。
那声音初听如泣如诉,好似有人在呜咽。
常衡想到刚才说起的“穆陵夜哭”,不禁头皮发麻。
檀栾虽然心跳如鼓却越加兴奋,柏舟亦难得严肃起来。
开始只似一人在小声呜咽,后来有更多呜咽声加入,无比幽怨,夹杂着风卷落叶的飒飒声,一时间天地草木都仿佛与之同悲。
忽地,这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
但这反常的寂静更让人不安。
四人不由靠得更近,柏舟更将檀栾在身后紧紧护住。
突然,远处传来轰-轰的声音,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只是这声音并非向几人靠近,反倒越行越远。
檀栾急道:“不若我们追上前去罢?”
柏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待这声略微远去,才率众人轻声往前去了。
众人随着神道一路前行。这一路的神道分别有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六种石兽跪立左右,夹道迎侍。
每个动物高约九尺,均以整块巨石以圆雕手法刻成,古拙凝练,甚为巍峨。
因为石象尤巨,所以当地人称之为石象路。
这一带遍植树木,尤以枫木黄柏为多,每年深秋,色彩斑斓,衬着庄严的石雕尤为壮丽,为江宁县知名一景“穆陵秋色”。
檀栾和柏舟往日亦常在此处游览,秋高气爽之时,心情总是畅快。
但此时此刻,神道两边的石狮、石象、石马在清冷月色映衬之下,愈发高大神秘,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众人身上,仿佛无论如何往前行也总是摆脱不了。
好容易穿过东西向的石象路,神道忽地变成南北走向。
这又是穆陵的一大特色。
前朝的帝陵总是笔直宽阔,一眼望到尽头。而这穆陵神道却是蜿蜒曲折、曲径通幽。
两边分别矗立了八尊石翁仲,每尊身高至少十余尺,身躯魁梧。分别有文臣武臣,头戴朝官、手持朝笏的乃是文臣,另有身披甲胄、手持金剑者即是武将。
此刻接近子夜时分,月上中天,将那些石象翁仲等皆镀上一层皎白月光。
这些死物仿佛吸收了日月天地精华,下一刻就会纷纷复活,迎接他们的君王从陵墓中走出,重现昔日的辉煌。
檀栾柏舟等人皆是当地人士,自小看惯的,本不以为意,但此刻却都觉有些古怪。
“诸位,是不是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常衡问道。
“没错,常里正,你看此处。“檀栾指着地上一处深深的痕迹说到。
“除了足迹,什么也没有啊。不对,这足迹怎么这么大?”
“就是没有才奇怪啊。你看背面。“檀栾伸手指了指身后,但头也不回,仍是紧盯着足迹。
“后面怎么了......”常衡扭头看着那尊武将翁仲,突然瞪大双眸,”我明明记得这里石人都是一对一对的。这尊怎么不翼而飞了?难道是被谁挪走了么?”
松烟历来是沉默少语的,此刻也忍不住问道:“这石像如此之重,怎么可能有人将其挪走?”说着将手中灯笼在足迹四周照了照。
“松烟!再往前照照!”檀栾指向神道靠松柏的位置,松烟将火把往前一送,众人不由皆惊。原来这巨人足迹竟一路延伸到树林中中去。
“所以这石人不是被人挪走,而是自己,他,他,他活了?!”常衡大惊。
“此刻定论尚早,既然追到此处,免不得一探究竟了。”柏舟道。
众人沿着巨人足迹一路悄然随行,不久那脚步声便停滞不前,追至穆陵西面不到一里的燕雀湖处,便已出了树林。
此时湖边雾气弥漫,周遭松柏幽肃冷冽,一切都笼罩在晦暗不明之中。
隐隐幢幢中,借着一缕残月,能窥见一身高十余尺的巨人背影,停驻在湖边。
众人见此,不由更加屏息凝神,只在暗处窥探。
那月光初时只是打在那巨人头顶之上,慢慢竟将周身覆盖。不一会儿,这翁仲全身便笼罩在一身月华之中。
继而青灰色石片渐渐剥离其身,又似被空气中无形的手捻为齑粉。
许久之后,满天的齑粉散去,却见一位身高八尺的武将逐渐露出真容。
其身形甚为昂藏,身着南朝两裆铠,操吴戈披犀甲。
但因背对众人,面庞却是看不真切。
檀栾从最初的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好奇心逐渐占了上分。
为将其面容看清,不由往右方挪了几步,不想踩断了脚下脆弱的枯枝。
“何人在此?” 这武将回首拔剑,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直指众人,鼻若悬胆,面庞棱角分明,端的一副英伟的好相貌。
然而眼神冰冷,异常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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