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顾云徊不顾季焕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夺过他手中的烛台，吹熄之后翻身躺下。
也许是将这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事倾诉出去，顾云徊竟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神清气爽的顾云徊看着眼下略带青黑的季焕，笑了笑，没想到这人也有失眠的时候。
营中早餐是和昨日黄庆碗中类似的清粥。
“委屈你了。”季焕颇为愧疚，想到自己之前还嫌弃顾云徊做的夹生饭，现在人到镇北军来，竟然连夹生饭都吃不上。
“无妨。”顾云徊知道季焕的想法，出言安慰，“这已经很好了，我也不用上阵杀敌，亦不用出什么力做活。”
不想看季焕愧疚的脸庞，顾云徊两口喝完了粥，将碗留给季焕去送回伙房，自己径直去了伤兵营。既然说做自己小厮，那便名副其实一些。
到了伤兵营，两位老军医已经开始给昨日受伤的将士们把脉换药。顾云徊轻声抱歉自己来晚了，随后便加入二人，与两位老者一同忙碌起来。
昨夜并无战事，有些轻伤的将士不愿麻烦军医，甚至已自行领了药离开，腾出床榻给受伤严重的兄弟。
只是给几人换药处理，营中三位医者很快便清闲下来。
“昨日匆忙，也没与后生你打招呼，你贵姓啊？”
方老昨日便十分好奇，却因为顾云徊与左都督出去说话，没能跟人搭上话，这会儿闲了下来，就过来和顾云徊搭话。冯老见状也凑了过来。
“不敢，在下姓顾，顾云徊，您二位前辈叫我云徊就好。”
“好好好，我叫方钦，旁边这个是老冯，冯本固。”
“方老，冯老。”顾云徊打招呼。
“云徊啊，你这金疮药实在是精贵，我收在药柜中了，若是遇到重创再取出使用。”方老对顾云徊指了指药柜的方向，随后接着说，“柜子里还有些药材纱布，若是用完了，便去柜中取。”
“这金疮药哪有您说的如此金贵，用完再制便是。”顾云徊皱眉，难道不是越快治好伤员，让他能够重新上阵杀敌才是要紧？
两位老人看出了顾云徊的疑问，笑了：“在战场上不能用在乡间行医时的方法啊，这上好的金疮药也许能尽快让一个轻伤的将士快速恢复，可这同样多的药，却可以为一名重创的将士止血救命，你说这孰轻孰重呢？若是药物充沛，那我们自然也想让每一位伤者尽快恢复，可这军中，药材紧缺，需得从长计议啊。”
顾云徊静静听着老者的经验之谈，随后道：“云徊受教了。”
两个老头见状满意点头，不是个死脑筋的年轻人，孺子可教啊。
“我来军中时，自带了不少药材，”听到这话，站在对面摸着胡子，老神在在的两个老头登时眼睛一亮，又听人接着说，“现在闲来无事，我想再制些金疮药以备后用，您二老可否有空帮我？”
听到顾云徊还带了药材，只是帮忙制药而已，两个老头哪儿能拒绝，忙应下。
顾云徊笑笑，准备唤几个人去将药材搬来，掀开帐帘发现季焕蹲在门口。
“你在这做什么？”
“这不是说做你的小厮，我让徐观时把黄庆调去别处了，以后有事我来。”季焕笑嘻嘻地说。
顾云徊看他这么恪尽职守，有些无语：“你与左都督就没有军情要商讨？”
季焕挠了挠头：“最近没有，都是些小股骑兵扰边，没什么战术，打回去就是了。”
“那你去将我带过来的药材取来。”
季焕闻言立刻站起，严肃道：“得令。”
看着顾云徊忍俊不禁的样子，一溜烟跑了。
看着几大包晒好的药材，两个老头十分激动，药材的色泽和味道都证明它们比朝廷调拨下来的好太多。冯老连捣药都给研钵下垫了张帕子，掉出来星星点点的碎渣都被他捡起倒回钵内。
午饭顾云徊和季焕便和冯老方老一起，凑在伤兵营的桌边吃了。
上午过后三位郎中继续制药，季焕却不知跑去了哪里，顾云徊也没多问。
配药时方老对着顾云徊写的药方啧啧赞叹，而冯老则是沉默看着那药方半天，突然问道：“张骥是你什么人？”
顾云徊称量药粉的手微颤，错愕地看向冯本固：“您认得我师父？”
冯本固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哼了一声：“可不止是认识！这老东西这么多年躲到哪里去了？让他来见我！”
顾云徊本就惊讶于冯本固与师父有旧，现在看来还是旧仇？
“师父他，四年前便仙逝了。”
本来还吹胡子的瞪眼的老头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顾云徊。
“师父大抵是寿终而去，睡梦中走的。不知您与我师父有什么恩怨？”顾云徊低头继续将药粉等量分开。
方钦这时嘲笑了冯本固一句：“后悔了吧？”
冯本固不理会方钦，追问道：“这么多年，张骥可曾与你提起过我？”
顾云徊摇头：“未曾听过。”
这话像是给了冯本固当头一棒，他似是脱力般坐在了凳子上，片刻后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方钦看着顾云徊望向冯本固的背影，笑了笑说：“别理他，不是你师父对不起他，是他赌气这么多年不与你师父解释清楚，现在再也无人听他解释了。”
听着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顾云徊眨眨眼睛，好奇地看向张钦。
张钦放下手中切药材的闸刀，笑着对顾云徊解释：“我与你师父还有张钦，都曾任职于太医院，你师父是我们二人的前辈，照顾我们二人良多，但当时皇上突然沉迷丹药，你师父直言劝谏了几次，不仅毫无效果，还被皇上大发雷霆的斥责，我与冯老头都劝你师父莫要如此，但是他却执意要辞官归田，这冯本固妄图留下你师父，却嘴笨不会说话，情急之下口出狂言，说什么你一个做官的何苦如此，皇上开心便万事大吉，气的你师父对他破口大骂，随后便辞官不告而别。”
顾云徊不解：“若方老真如您所说如此做官，怎么会到这边关之地来？”
张钦哈哈一笑：“是啊，若是他一直是得过且过便罢了。可他这性情，看到皇上日复一日荒废朝政，朝中奸臣当道，黎民百姓遭遇何种天灾**都无法上达天听时，大概是幡然醒悟吧？便辞官来了这北地。”
说完狡黠地看着顾云徊悄悄说：“他当年在太医院，可做了不少让你师父帮他擦屁股的事，待看皇帝越发耽于道术，越是愧疚对你师父胡说八道，但是又寻不到你师父，想道歉都没机会。你的字是你师父所教吧？刚才他看到你写的方子，就一眼认出了肖似你师父的字。”
顾云徊点头，他习字的时候，确实是用师父平日手抄的药谱当字帖临。
方钦轻咳一下：“后生莫学这老东西，伤人的话别轻易说，有什么话也要及时说啊。”说完继续切起枯枝般的药材。
冯本固一下午都不见人影，顾云徊本想出去寻，被张钦拦住：“他跑不远，估计躲在哪个帐子后面忏悔呢，他就是这般性子。”
少了一个人，顾云徊和方钦两人忙到暮色四合才将药配好收起。
顾云徊与方老告辞回帐中吃饭，竟然没看到季焕的身影。
桌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确实如黄庆所说，晚上吃的会稠些。
中午的薄粥到现在，顾云徊早便饿了，便没等季焕，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粥喝到一半，帐帘被掀开，顾云徊头也没抬：“回来了？”
没听到回话，却闻到一丝血腥气，顾云徊猛地看向季焕：“你受伤了？”
来人果然是季焕，听顾云徊这么问，他嘿嘿笑了生，背在身后的手举到顾云徊面前，手里抓着一只毫无生气的兔子，脖颈处还淌着血。
“我去营外的草原逮了只兔子给你加餐。”季焕笑着邀功。
“胡闹！”顾云徊斥道，“外面草原一览无余，你还穿着镇北军的衣裳，不怕被匈奴一剑射死？”
“不会不会，我很小心的，”季焕将兔子丢在地上，坐在顾云徊对面，“关心我？”
顾云徊脸一沉，径直喝粥没说话。
就在季焕想要继续追问人是不是关心自己，帐帘又被人招呼都不打地掀开：“我看到你抓了只兔子是不是？”
来人是徐观时。
看是他进来，还肖想自己捉给顾云徊加餐的兔子，季焕登时收起嬉笑的表情，脸拉得老长：“捉了兔子也与你无关。”
徐观时走过来在季焕身旁坐下，套近乎：“我来瞧瞧你和顾郎中住的可合适。”
他说完假意环顾四周，看到季焕的地铺故作惊讶：：“顾郎中还给你铺了干草垫啊？你不是来赔罪的，他怎的对你这般好？”
顾云徊实在受不了徐观时这般语气，打断他：“左都督若是没吃饭，便在我们帐中一起吃吧。”
这便是邀请一起吃兔子了。
徐观时立刻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季焕生气。
徐观时却正色道：“这是顾郎中的帐子，主人留我，你一个借住的呛什么声？”
季焕噎住：“只给你个兔头啃。”
对方没脸没皮：“无妨无妨，可行可行。”
“过来帮我剥兔子！”
徐观时侧身让季焕看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
季焕额角青筋直跳，将兔子想作徐观时，冷着脸利落地剥皮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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