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的日子就这样时而吵嚷,时而平静地过去。
随着匈奴愈发频繁扰边,临近年关,可伤兵营送进的伤员竟是一日不停。顾云徊带来的那些药材也逐渐消耗殆尽,而朝廷连粮草都迟迟调运不来,更何况是药材,他开始切身体会到起初方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这日送来了一名重伤的将士,身上的数道伤口深可见骨,然而这在战场上并不算致命伤,难办的是他腹部数个被利刃洞穿的伤口,而匈奴人的武器经常沾了泥水粪土,如此这伤口纵然清理缝合,最后伤者也会因伤口溃破无法愈合而缓慢死亡。
顾云徊在这个意识都有些涣散的将士窗前站立半晌,最后垂着眼对身旁抬送伤员的将士说:“没必要救治了。帐内温暖些,稍后等他去了你再将他抬……”
他话未说完,被胳膊上传来的一股巨力打断。
回头看到季焕红着的眼眶,顾云徊平静问他:“你是来伤兵营帮忙的?那稍后你与身边这位将士一同将人抬出去吧。”语气就像是在问他可用了午饭。
“为什么说没必要了?他明明还在努力喘息!”季焕低吼出声,引来方老和冯老的视线侧目。
“他伤势过重,用药实属浪费,”顾云徊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你若不是来帮忙的就出去,不要妨碍我。”
“顾云徊!你冷血!”
听人这么说顾云徊,一旁忙碌的冯本固停下手,横眉倒竖:“你是哪儿来的小子,在有你大放厥词的份?”
顾云徊眼神一暗,语气森然:“出去。”
待碍事的季焕出去,顾云徊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纵然是神智都要涣散了,却依然因为疼痛,眉头紧皱不松。顾云徊取出针囊,利落地戳刺几处穴位,不管是否是要穴,只要能麻痹知觉。
床上之人在顾云徊施针之后,渐渐放松了紧皱的眉头,神智也回光返照般地清醒了些,他艰难偏头,对看向一旁已经去帮其他人包扎的顾云徊,微微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多谢。”
顾云徊的背影一顿,轻声道:“无妨。”
那日处理完伤兵后,顾云徊对着那张空出的床愣神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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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日落前在军营溜达转了一圈,找到了今日在伤兵营中嘲讽顾云徊的那个‘小兵’。
“哎,那个后生。”叫住背了捆柴的季焕,方老背着手走过去。
走到季焕面前,看着季焕疑惑的表情,方老不急说事,示意季焕跟他走,季焕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人走到了营中偏僻一角。
“郎中您叫我来做什么?”
方老看着季焕笑着说:“你是季将军吧?”
季焕大惊:“你,你是如何……”
方老笑了笑:“将军您平日受伤,基本都是我帮您包扎,可能您自己都没注意,您耳垂下方有一道潜痕,是被匈奴的箭矢擦伤后留下的疤痕。”
这般说完,方老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过今日我专程寻您,并非是为了揭穿您的身份,是因为今日您对云徊说的话。”
季焕也知道自己今日情急之下又口不择言,却想到营中每个人都是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又想反驳什么:“可……”
方老不欲听他狡辩,严肃打断:“今日我便倚老卖老一次,要知道我已在军中十数年,连你爹季老将军,可都从未置喙过我救谁亦或是不救谁。今日那将士的伤,纵然是在药品充足,环境清洁的太医院,都不见得能保下一条命来,何况是这药材紧缺的北疆?”
看季焕咬着下唇不语,方老继续说:“我以为你从军多年,都位至将军,不应该不懂这道理,可看今日情状并非如此。这话我曾对刚来军中的云徊说过,现在我也同你说一遍,这有限的药材,若是做选择,那定是要去医治十个能救活的将士,而不是孤注一掷去救治一个必死之人。”
季焕哪儿能不知战场残酷,轻声道:“是我不对。”
方老看人将话听进去了,摸了摸胡子:“与我道什么歉?被你骂冷血的人又不是我,去给云徊道歉吧。”方老说完,背着手缓步离开。
季焕将柴背去伙房,一半留下,一半带回帐中,准备晚上用来生火盆,好给顾云徊取暖。
可等季焕回去,帐中竟然空无一人,他还当顾云徊在伤兵营的事未做完,并没放在心上,在帐内等人回来,道歉的话已经在心中演练翻滚了数次。
可直到天色黑透,顾云徊都没有回来,季焕帮他领回的晚饭也早就凉透。
军中吃的粥水不顶饿,就算忙碌误了吃饭的时辰,顾云徊也从来不会落下这一顿饭。焕心中奇怪,遂去伤兵营寻人。
而去了伤兵营,得知方老冯老二人早便回帐歇下了,门口值守的士兵说顾郎中更是先于二人离开。
季焕心中莫名忐忑,又急忙往二人所住的帐中走去。
进门便径直走向之前床边的一个木箱,这是徐观时给顾云徊的暂做储物柜的,掀起箱盖一看,果然,那件顾云徊来时穿的那件披风不见了!
季焕压下心中的慌乱,又是快步出门,走向军中的马厩。
那匹阿善其送给顾云徊的马没打军中标志,季焕草草扫过马厩便发现顾云徊那匹马不见了,细细询问了几个守兵,果然有一人说见到顾云徊来牵走了。
顾云徊走了。
这个想法萌生的一瞬间,季焕心口一窒。
思绪纷乱的季焕闯进了徐观时的帐子,已经准备躺下,正睡前翻看兵法助眠的徐观时大惊,捂紧了自己的被子。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闯进来?”徐观时一副大闺女看登徒子似的表情,却半晌没等到季焕的回应,他觉得有些不对,收了开玩笑的心思,披衣下床,关心道,“你怎么了这是?”
季焕洗了洗鼻子,咽下声音中的哽咽:“顾云徊走了。”
“顾郎中?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走了。”季焕声音有些颤抖,随后在徐观时的追问下,将今日伤兵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徐观时听后扶额无奈,真想给季焕一拳。这好不容易新来个军医,原本还说这军中苦寒,季焕与顾郎中是旧识,更有利于留住人家,现在看来,这季焕根本就是留住顾郎中的不利因素。
“你这性急乱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上战场沉着冷静的人怎么私底下这么鲁莽,打完仗脑子便丢在战场上了吗?就这还说心悦顾郎中,我若是顾郎中,才不稀罕要你这个二傻子。”
季焕已经无暇反驳徐观时对自己的挖苦,只喃喃道:“怎么办,他真的走了,他又丢下我走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徐观时倒了杯水,安慰道:“与顾郎中相处这些日子,他不是这样会轻易不告而别的人,许是有什么事,你不放等等看。”
可季焕听不进徐观时的劝告,像是失了神智一样自言自语,徐观时唤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听得烦心,便顺从自己刚才心中所想,一拳挥向季焕的侧脸。
好在是这一拳唤回了季焕的神智,不然徐观时可能还会再给他几下。
“可清醒了?”徐观时没好气地问。
季焕用舌头顶了顶脸颊,有些吃痛:“你下手未免太狠。”
徐观时放下正想喝的茶杯:“若是说话有用,我哪里用得着动手,既然现在清醒了,赶紧回你自己帐子去,临近年关这匈奴频频来犯,趁着能睡觉时赶紧睡。”
“那顾云徊……”季焕没敢开口说自己想出去把顾云徊找回来,他也知道这是他异想天开,他都不知道顾云徊去了哪儿,若是去找阿善其了,难不成他要去匈奴那寻人不成?
徐观时不耐烦:“顾郎中说不定几日后就自己回来了,就算他不回来,又能怎么办?至此之后,你好好改改你那说话不过脑的毛病吧,否则就算顾郎中回来,下次还得走。”
季焕理亏,不敢反驳什么,满腹心事地回了帐中。
三日转瞬即逝,季焕却度日如年,渐渐与徐观时商讨制定退敌战术时都有些魂不守舍,徐观时提醒了他数次之后无果,季焕另一边脸得到对称的一块青紫。而伤兵营只剩下两个老头子,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冯本固每次看到这个来帮忙的蒙面小兵,面色都黑如锅底。
终于在第五日,季焕精气神都要消散的时候,如徐观时所说的那样,顾云徊又回来了。
季焕站在在大营门口,做着这几日每日相同的动作,向远方眺望,看到远处骑着马,逆光缓缓而来的人影时,他生怕是自己被北疆的阳光晃出了幻觉,抓住一个巡逻的守兵问:“你可看到远处来人了?”
那守兵看向营外方向,点头。
确认自己不是相思成疾,季焕丢下那守兵,快步向来人方向迎去,跑到一半他就确定来人是顾云徊没错。
走进时季焕才发现,骑马行进得如此慢,是因为马身后竟然拉着货物,车架上驮着不少货物。
顾云徊不仅人回来,竟然还带着些药材粮草的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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