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程智仪在朝会上直接弹劾韩横后,朝堂上变陆陆续续出现了些小变动,细看便会发现公主一系的人都被提到了要职,而韩薛柳贺四家则很多人被明升暗降。
有人上了请求过继立储,早定国本的奏疏,也石沉大海,并无回音。
入秋后,长明城的一天冷似一天。风云际会,要变天了。
韩横被关在宗正寺十几天,长公主和程智仪那边按兵不动。韩冠清在明面上仍是四平八稳,但心中已然焦灼至极。
薛相的态度,应当是不会出手了。
韩冠清想起韩横小的时候,稚儿学语,第一次叫自己的爹爹的情景。这么些年,纵然他不成器,纵使他闯下各种荒唐祸事来,可到底是自己疼大的孩子。
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他就不信,难道圣上还真的要动他不成。
韩府管事匆匆从前庭穿过,神色紧绷。
韩冠清眼皮也不抬,问:“可去查看清楚了?”
那管事竟是一下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灰败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老爷,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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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云遮月,夜色浓黑。
长明城陷入一片黑暗中,只远远窥见到平康坊中的一丝灯火笑语。
金吾卫在街上巡逻,犯宵禁者直接射杀。
而一队兵士刚过,嘉会坊的高墙边便见一个黑影一闪,跃入了坊中。
那白日里说故事的杂戏人正是家住此处,他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并无其他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住在坊里最小的那个院子里。
那黑衣人确认了位置,轻轻戳开窗户放入迷香。略等了些时候,料想已经起效,到了床边举刀要砍,便见床上哪有什么人在。
他心道不好,刚要撤身离开。便觉得左肩一麻,瞬间屋内火光大燃。
火把举到面前,黑衣人一把被撕下遮面。
正是韩冠清!
韩冠清看清来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哈大笑:“老夫竟中了你这女子的计!”
程智仪面色肃然: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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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长明城坊中流传这这样一段秘闻轶事。
说有位公主因踏青出游对一位公子芳心暗许,原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事情巧就巧在这里了。后来公主出嫁,虽然盲婚哑嫁但居然嫁对了人,正是那位公子。公主不胜欢喜,以为自己与那公子便可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公子不久便移情别恋,与新人共温鸳梦,而公主却备受冷落。
若是如此,也算不上什么奇事。从古至今,从贩夫走卒到皇亲贵胄,夫妻恩爱不移的,本就是少数。无非又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故事罢了。
但这故事就出在这上面。
各位看官别忘了,这位姑娘乃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这位公子人比较平平,不过是个普通的贵族子弟,没什么真才实学。但男子总有些滑稽的骄傲,仿佛他们理应便是家中女子的天。就算尚了主,这位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以来,这夫妻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互不理睬的程度。
可常言道,酒壮怂人胆,酒之一物,古往今来不知生了多少事端,
这公子在酒桌上被人一激,竟是回去就要对着公主振一振夫纲。
竟是当着公主的面,与府中妾室行那苟且之事。说到此处,那杂戏人掩面不忿,似乎十分不齿那公子的行径。
这般的荒唐事生生将公主气得病情加重,以致心中郁结难消,香消玉殒。
这公子的父亲也是京中一位大官,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家的名誉,只手遮天,将知情人悉数清理。杂戏人用手作刀,在脖子处比了一道。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大不敬吗?
一时间,人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这故事涉及朝中高官、又有皇亲国戚,百姓最爱听的便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的秘事。
是以,这个故事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长明城里各个百戏堂。
有好事者将这故事中的人,与现实中的人对应起来。竟发现,这不就是活脱脱的韩家。
一时间,韩家谋害的公主,有谋逆之心的消息甚嚣尘上,韩冠清当然坐不住要出手。
这就是程智仪的引蛇出洞之计,但她没想到的是,韩冠清居然会亲自动手,看来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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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气氛紧张,但程智仪却难得得到空闲,不知怎的竟然走到了贺缺故宅门前。
一座低调的宅子,原本悬着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隔着门缝看去,院落并不荒芜。可见,虽久不住人,但应该有人定期打理。这是贺缺的宅子,贺家还有人看顾着他的宅子?
正门偏门都上着锁,程智仪没法走正门,只能像上次那样脚尖一点,便跃上围墙。
程智仪没注意到的是,自靠近贺宅,她身侧的玉佩便隐隐发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脚下的围墙似乎并无实质,无法落脚。身下一空,程智仪眼前的景致突然变换,与上次别无二致的场景,刚摔倒地上她便下意识去摸玉佩,果然摸了个空。
看来又到了永熙年间。
她挣扎着要起身,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循着手臂向上看去,程智仪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带着浅笑的眼睛里,垂眼,果然看到玉佩已经在他身侧。
“程姑娘,你又来了?”贺缺将摔懵了的程智仪扶起来。
程智仪这才发现,她上次摔到的位置旁的假山已经被刻意打磨圆润,地上也铺了软垫。
这是,为她准备的?
“以防万一,程姑娘来的方式过于奇特,某也不知该如何迎接,便布置了这些。”见程智仪面露好奇,贺缺出言解释,但说完又有些后悔,这样似乎显得好似自己十分盼着她似的,实在不符合“长辈”的身份,有些不自在的将手放在嘴边清咳几声。
程智仪没留意他的小动作。
“贺公子,现在可仍是永熙十三年?”
从方才开始,她便仔细观察周围。
只见上次盛放的海棠已落,满树的绿叶间隐着小小的青涩的果实,可见并非同一时间,只是不知是过了多久。
贺缺点头:“如今是永熙十三年五月初九。”
原来永熙年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她上次回到五十年后,却只过了不到一日,看来这两处的时间流逝的速度并不一样。
既然她能再次来五十年后,可见这并非偶然,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与那个玉佩的关系又是什么呢?
“程姑娘。”贺缺清润的声音唤回了程智仪纷乱的思绪:“书院原本该有一劫,对吗?”
他唇边仍挂着浅笑,程智仪心中一惊。
“若不是姑娘你来,书院中的内鬼根本无人发现,步王那日就会人赃并获。”贺缺仔细观察程智仪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已然了然:“或者说,在另一个时空中,步王已经可能得逞了,对吗?”
他的目光如寒星般锐利,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身侧的玉佩,程智仪感觉自己似乎要被面前的人看穿,什么心思都无所遁形,这种着实令人不舒服。
“是,但他现在永远也不可能如愿了。”程智仪点头,两个时空的命运已经因为某种奇异因由紧紧联系在一起。
贺缺注意到程智仪颊边益一缕被风吹动的发丝,笑开,他摇摇头,没有再问下去。
眼前人一身槿紫色袍子,通体风流,端的是清俊公子。并不作长明城中男子常见的青衫幞头打扮,而偏爱张扬的颜色,总让人挪不开眼睛。同他这个人一样,虽然表面上看是个正经的世家子,可内里全是不羁的反骨。
“程姑娘!?”一道又惊又喜声音响起,程智仪觉得有些耳熟,循声望去,见一青衣女使立在远处,见她看过来,眼神一瞬间亮起来,正是连榆。
连榆自上次与程智仪相识,自觉颇为投缘,十分惦记这位神秘的程姑娘。自然,她是不知道程智仪五十年后人的身份。上次一别,她对程智仪还颇有微词,但这会儿早将那星点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的是你,程姑娘你去哪了,真是让人好找。”连榆着急得气喘吁吁跑来,像是害怕程智仪下一刻又忽然消失了似的。
贺缺打断了连榆的叙旧:“带她去收拾一下。”
程智仪这才发现自己衣裳蹭上了泥土和草屑,正滑稽地挂在身上,露出一点难为情的笑来。
连榆应下,引着程智仪去往上次的那间侧院,边走边说:“上次匆忙,公子这里又不常来女郎,实在是对姑娘有些不周到。这次公子吩咐过了,我们早早就给您备下了。”
说是不周到实在是克制了,贺缺简直就是相当不客气,直接把她绑起来了,程智仪腹诽。
吱呀——连榆推开门,侧身请她进去。
程智仪点点头,下意识将手在桌子上一抹,并没有落灰。
这间屋子自那天离开变化并不大,且空气中没有霉味,十分整洁,看得出来应该常有人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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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广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背着手看画的贺缺。
“郎君,韩家那边递了帖子来,说庆祝韩家新出生的长孙百日,请您一定要赏脸去。”
贺缺闻言眉毛一抬,伸手接过帖子。
韩家?
他扫了一眼帖子的内容,随即合上,并不在意地往书案上一丢。
“给步王搭台子罢了。”
“那您还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
“可……”宋广似乎有些为难,反复去看贺缺的眼神。
“怎么?”贺缺问:“还有什么事?”
宋广咽了口水,小心道:“贺家那边肯定也会来人,您……”
“该为难的是他们。”贺缺轻笑。
今天的郎君非常不对劲,非要说区别是什么,那便是——心情好。
贺缺心情似乎出奇得好,好到宋广在他面前提起贺家人也没法破坏。他心中正兜着疑问,便见贺缺朝他一笑。
不,准确的说是朝他身后。
他疑惑回头,便见程智仪身着一条时下长明京中最流行的石榴色留仙裙,衬得她身子窈窕,肤色胜雪。
“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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