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之于秘密和感情和谋杀
一个女人的二十四小时
01.
凌晨三点,哈珀·福斯特在皇后区的公寓里拨通报警电话。
“是我。”她尽力平静,但仍有几个音节不受控制在颤抖,“是我谋杀了我的妹妹。”
02.
再见到她需要花费掉他的五年以及一趟长达三个半小时的航程,费恩·霍曼如是想到。他刚结束在新奥尔良的案件就接到旧搭档加里·马丁的电话。是哈珀·福斯特,她自首了。显而易见没人相信是她谋杀了珍娜·福斯特,显而易见不相信的人当中有霍曼一份。他即刻坐上前往纽约的飞机。
鲁莽的举动,霍曼想,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哈珀。他让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地,曾经她有多信任他如今她就该有多恨他。不是米勒,不是其他人,那个时刻她最需要的人是他,而他摆摆手离开了,把她和她的希望与痛苦留在原地。他不懦弱,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执意闯入她复杂的生活是他的过错。
如果不能帮助她,他应当远离她的生活。
但他已经坐上前往纽约的飞机了。三个半小时,霍曼做了几次深呼吸,但愿他能在这三个半小时里整理好五年来都没能整理好的心情。
03.
七年前与后,是詹姆斯·米勒起身接听电话。特殊的时间点使米勒心生慌乱,似乎他又回到了不知该如何向妻子——现已是前妻了——转达她妹妹的死讯的混沌境况。那时他是怎么做的?他甚至忘记挂断电话。他转过身,面对睡眼惺忪的爱人的询问,愣在原地,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是珍娜。”
“她怎么了?”
“警方在雕塑公园发现了她。”米勒不愿回想他说这句话时的种种细节,虽然它们尽在他眼前,“她死了。”
此刻他又接起电话。
“我是米勒。”
“NYPD,抱歉打扰米勒先生,有一单案件需要你到警局协助调查。请你尽快赶来,否则我们会派警员登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有关珍娜·福斯特的谋杀案。”电话那边警员说,“三个小时前凶手自首了,我们已将她带回警局。但当年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员表示她曾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查看了档案发现她的不在场证明是你提供的。我们需要你来警局确定这件事。”
“我不明白。”米勒一时无法理解警员的话,“你说我给凶手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我只给一个人提供过不在场证明,那是我的妻子。”
然后他渐渐反应过来,“你是说哈珀谋杀了她的妹妹?并且她在刚刚自首了?这太荒谬了。也太过分了。谋杀不是愚人节的玩笑。”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请你尽快到警局。”
米勒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只剩一串忙音声。
穿上T恤,米勒尝试着给哈珀打去电话。没人接听,但不排除她把他拉入黑名单——他们离婚两年了,离婚时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而现在,她又给他制造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米勒心情复杂地穿好外套。不,他绝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事实上他爱她,此时此刻依旧,只是爱不是生活的全部,甚至不是婚姻的全部,他也尝试过为她妥协,但结果摆在这里了,他们离婚。
坐进驾驶位的那一刻米勒像是掉进一个时间漩涡,过去的与现在的,重合了,在小小一部车之中。哈珀的影子在他的右手边,呆滞着,泪流满面。
他那天是怎样把车开到警局的?米勒回忆。他必须回忆,因为他需要一个踩下油门的方法。
接受死亡总是比制造死亡更困难。
04.
一个女孩在雕塑公园被发现,被发现是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根据指纹警方确定了她的身份,珍娜·福斯特,纽约大学公共管理的在读学生。验尸报告表明她死于钝器击打头部导致的颅内出血。因为没有在现场找到凶器——更遑论目击者——只能根据伤口的形状排除掉凶器是锤子或酒瓶或铁棍的可能性。验尸报告还表明她在生前有过男女行为,但没有DNA残留,也没有发现指纹。她身上有许多淤青,烫伤,鞭打伤,新的覆盖旧的,有一些是在她死后造成的,不能确定她是否遭遇强迫。
珍娜的父母——贝克·福斯特与苏珊·福斯特——远在德州老家,她还有一个姐姐,哈珀·福斯特——那时是哈珀·米勒——同样生活在纽约。警方联系到哈珀,并告知她珍娜的死讯。
“我们两天前才通了电话,她说她很好,她说她一切都很好。”哈珀哽咽着回答警员的问题,有关珍娜最近是否有异常,在此之前——确认尸体身份及来警局的路上——她显然大哭过了,“大约一周前我们在一起吃了午餐,她很开心,她和我说了学校里的事,课程、作业、教授、同学……我不明白谁会对她做这种事……”
哈珀的丈夫在哈珀崩溃前抱住了她。
“我们仍需要你提供不在场证明。”霍曼说,“很抱歉但这是规定程序。”
“我们昨晚在外面,在酒吧,和米勒的几个朋友。”哈珀回忆时会眨眼,她一眨眼她的眼泪就往外掉,“不,我们先在餐厅吃了饭,然后才去了酒吧,喝了几轮酒。我们玩到很晚,具体时间我不记得……”
“两点过一刻。”米勒开口,“我朋友的妻子开车送我们回家,我们到家时差不多是三点了。”
“你能提供你朋友的姓名电话以及餐厅和酒吧的地址吗?”
“当然。”米勒接过纸笔。
“你的记忆力很好。”霍曼评价道。
米勒抬头看了霍曼一眼,“我对时间比较敏感。”
“他是军人。”哈珀替米勒解释,“他前天刚退役回来。”
“我了解了。”霍曼拿回写了姓名和电话的本子,“感谢你们的协助。节哀。”
05.
霍曼到达警局时米勒已多次询问警员他是否能见哈珀一面,无一例外地他被拒绝了。霍曼对他点头示意——他们的关系决没达到互相寒暄的程度——然后在警员的指引下走进审讯室。
“很久不见,哈珀。”霍曼拉开哈珀对面的椅子,“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来自首了,霍曼。”哈珀答非所问。
“不,哈珀。”霍曼闭着眼摇头,“不。”
他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惩罚吗?针对他渎职的惩罚?
“你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我不是痛心你质疑我对妹妹的爱,我痛心你将调查重点放在我身上而给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甚至逃之夭夭的机会和可能。’”霍曼看着哈珀,“我还记得你的话,哈珀。”仿佛这是他的减刑材料,“你不是凶手。”
“那么你知道我自首是为什么了。”哈珀身体前倾,她将双臂压在审讯桌上,“抓住他,霍曼,把杀害我妹妹的凶手送进监狱,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事。”
“我尽力了。”霍曼只是说,“我们都尽力了。”
“不你没有。”哈珀否定了霍曼的说辞,“你升职了。”
“我也没有。”哈珀继续说,“我假装无事发生地活了五年。”
一进门霍曼就发现哈珀没带戒指,而她又把姓氏改回福斯特,于是他知道她在说谎了。
“米勒在外面。”霍曼说,“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可以让他先走。”
“这是你能给我的全部吗?”
“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你会下地狱的,霍曼。”
“那么我会。”霍曼觉得这是事实而非诅咒,他重复她的话,“我会下地狱的,哈珀。”
他站起身,将要从天堂——审讯室——走出去,走向他确定的结局。
放弃。
“你想要一个凶手,我给你了。”哈珀喊住他,“拜托了,霍曼,做点什么。”
他停了脚步,但一只手已扶在门上。黑色的焦油顺着他的手蔓延全身,他的一半身体——扶在门上的手的那一半——坍塌了,咕噜噜地泻下去,一颗刹车失灵似的骷髅头从陡峭的路面滚低。
他回过头来看她。
“我尽力了,哈珀。”霍曼辩解得无力,“我真的尽力了。”
06.
珍娜的交际圈并不复杂,学校生活是她的重心,她在班里名列前茅,热情,开朗,与人友善,同学和教授都很喜欢她。感情方面,珍娜有许多追求者——校内校外,她约会过几次,吃饭喝咖啡看电影之类的,霍曼和那些人谈过了,没有可疑。
“珍娜的父亲贝克是位律师,她的母亲苏珊是贝克在纽约大学法学院时的同学,这也是为什么珍娜和她的姐姐都来了纽约。”马丁说,“他们是一个亲密的家庭,所有邻居、同事、朋友都说福斯特夫妇很疼爱他们的一对女儿,他们总是给予哈珀和珍娜鼓励,支持她们的任何决定。案发时他们在德州。”
“我们还有别的线索吗?”局长问,“她身上的伤?有什么解释?”
“我们假定她有一个秘密男友,或者特殊的喜好。”霍曼回答说,“我们查了她的行程和电话记录,但还没有发现。”
“我们会再和她的姐姐谈谈的。”马丁说,“毕竟她是她在纽约唯一的亲人,她总会透露一些事情给她,没准她能想起来。”
“小心点。”局长说,“你们知道哈珀·米勒给不少大人物写过报道,不是吗?我不希望在她身上出差错。”
“我明白。”霍曼合上笔记本,“我会和她谈。”
霍曼请哈珀到警局,她穿了一身职业套装因此他觉得他是被审问——或采访——的那一个。
“还是这些问题,没有新意。”哈珀的恼怒多过不耐烦,“你要我把这理解为什么?你的办案水平有限?我有嫌疑?”
“这是正常的程序。”霍曼解释,“米勒夫人,请你回忆一下……”
“我说了所有我能说的。”哈珀差不多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至于我不能说的,那是因为我不知道。”
“我还要把我说过的话重复多少次?”她又说,“现如今你们警察带给我的伤害没有比那个你们还没找到甚至还没有任何头绪的凶手少。”
霍曼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哈珀,哈珀吸了吸鼻子,没有接。
霍曼僵了一会儿,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扶起刚刚被他碰翻的纸杯,好在里面是些烟头而没有水。“都是为了珍娜。”他说。
“我知道。”哈珀捂住脸,“我很抱歉,关于我说的话。”
“我还是想请你回想一下,珍娜的男友。”霍曼问,“她有和你提过吗?”
“她在高中的时候和橄榄球队长谈过恋爱,但不久他们就分手了。”哈珀摇头,“这也是我说过的。”
“是,你说过。”霍曼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之后呢?”
哈珀看了霍曼一眼,她似乎在叹气。
“如果我想起来,我会告诉你。”很快她又为霍曼解围,“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我脑子很乱。我有你的号码。”
“是。”霍曼的本子合上一半。
“而你也有我的。”
“是。”
他们面对面坐着,再没有讲话。霍曼因莫名的焦虑而不受控制地转动手中的笔,显然他的技巧不很成熟,笔脱手,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捡,无意瞥见哈珀的高跟鞋鞋尖,很久以后他忘记了那天哈珀穿的高跟鞋颜色,但他记得那线条,他记得她的鞋尖是如何在警局的地板上勾画一道。
意识到自己捡笔花费的时间太长了,霍曼迅速坐直身。他们又恢复一言不发的对视状态。
哈珀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霍曼错开哈珀的眼神,“你可以走了。”
07.
哈珀站在路边抽烟,一个女孩朝她的方向走来。
“嗨。”女孩远远地和哈珀打招呼。
“嗨。”哈珀看了那女孩一眼。
“我听说了珍娜的事。”女孩依旧和哈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节哀。”
“谢谢。”哈珀拿出烟盒,“你想来根烟吗?”
女孩这才走近了,“当然。”
哈珀帮女孩点上烟,“所以你是珍娜的同学。”
“我们只在派对上见过几次。”女孩吸了一口烟,“但我也在纽约大学念书。”
“你念什么专业?”
“我在商学院。”
“很酷。”哈珀学着女孩的方式吸了一口烟,“商学院。”
“谢谢。”
女孩站在哈珀身边,不安地四处张望。她几次看向哈珀,欲言又止,似乎在等人帮她做最后的决定。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哈珀注意到女孩的烟快要抽完了。
女孩很是犹豫,“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既然你来和我打招呼了。”哈珀说,“我会保护你,好吗?我总会保护消息来源。”
“有一个男孩,他和珍娜很亲近,他们总是一起出去,有次珍娜去了他家里,珍娜亲口说的。”
“那个男孩叫什么?”哈珀追问。
“凯文,”女孩答得很快,“凯文·瑞安。”
“凯文·瑞安。”不能拿出纸笔或录音机,哈珀努力记住女孩说的每一个字,依靠她的大脑,“我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为什么没有人提起他?”
“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女孩笑了,她的笑有些轻蔑嘲讽,她努嘴挑眉,又吸了一口烟,“又或者你听过他老爸的名字。”
“是什么?”
“保罗。”
“保罗·瑞安?”哈珀将姓氏和名字组合在一起,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那个众议员?喜欢上电视的那个。”
“我要走了。”女孩慌了神,她踩灭烟头,“谢谢你的烟。”
“等一下。”哈珀喊住女孩,“我要怎么证实你的话?”
“那是你的事。”女孩后退着,“我说的够多了,也许我会惹上麻烦。”
“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哈珀请求道。
“我要走了。”女孩摇头,“祝你好运。”
“你还好吗?”米勒走到哈珀身边,“让我送你回去。”
“我很好。”哈珀回过神,“我在等我的优步。或者在抽完这支烟后去地铁站。”
米勒低头,看见脚下零落的烟头。
“让我送你回去。”米勒不放心哈珀一个人,“反正我今天无事可做。”
哈珀坐上米勒的车。
“你最近怎么样?”哈珀问。
“老样子。”
“和新的女孩约会?”
“没有。”米勒看了哈珀一眼,“也没和旧的女孩约会。”
哈珀没接他的话,“今天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我没关系。”米勒耸耸肩,“我的确被吓了一跳,但,我没关系……你还好吗?”
“如果你是在问我有没有疯掉的话,我很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米勒说,“我理解你。”
“这很稀奇因为我们还在一起时你从没表现出这种理解。”
“那不一样。”多说无益,米勒打开音响,“我们还是听听歌吧。”
08.
“你有电话。”米勒坐在床上,他倚着枕头,手边是刚挂断的哈珀的手机,“打了两遍,你在洗澡所以我帮你接了。”
“好吧。”哈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坐到梳妆台前,没太把米勒的话放在心上。
“不,一点也不好。”米勒借助化妆镜看向哈珀,“是托兰·吉布森。”
哈珀转过身,“詹姆斯……”
“两年了,为什么你还在和他联系?”
“两年了?听听你在说什么。”哈珀被米勒的话点着了,“杀害我妹妹的凶手还没找到,而你跟我说已经两年了。这是什么意思?我能理解为你要我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吗?”
“我没那么说。”米勒坐直身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我在说托兰·吉布森。”
“是,托兰·吉布森。”哈珀按在椅背上的双手张开又握紧,“他是如今唯一愿意帮助我的人了。”
“那我呢?”米勒问,“还有警察,他们还在调查。”
“霍曼已经被调走了,现在纽约警局里没人在管珍娜·福斯特的案子。”哈珀一字一句,“而你,说实话你没帮到我任何事。”
“是我听错了吗?”米勒气得发笑,“我辞去了部队讲师的工作,我回到纽约找了一份拳击教练的工作,因为你需要我的陪伴,因为你需要我的支持。现在你和我说我没帮到你任何事。”
哈珀也提高了音量,“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要求你这么做。”
卧室一时之间陷入安静,哈珀的尾音撞到墙壁上,弹回来时变成巨大一个玻璃罩,将他们罩在其中,窒息的沉闷。
哈珀转回身,她动作僵硬地擦了几下头发,再无法把胳膊抬起来。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很快她闭上眼撤回这个动作。
米勒突然响起的声音很轻,“你和吉布森睡了吗?”但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什么?”哈珀不敢相信。
“我在问你。”
“我二十二岁之后就没再和他睡过。”哈珀看着镜子里的米勒,“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不。”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哈珀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说着她站起身,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打开衣柜胡乱地将她的衣服搬出来——以及行李箱。
米勒跳下床,“你在做什么?”
“我不想和你吵架。”哈珀甩开米勒阻拦的手,“我会搬出去。”
“哈珀,等一下,哈珀!”米勒挡在哈珀身前,“你要去哪里?”
“我说了。”哈珀还穿着浴袍,“我会搬出去。”
“搬到吉布森哪里?”
哈珀翻了一个白眼,“你无药可救了。”
“是你无药可救了。”
“哦,你知道了。”哈珀因争吵涨红了脸,“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在等我离开你呢?”
“因为我不想离开你。”米勒说,“我爱你。不要走。”
09.
米勒跟在哈珀身后,“可爱的公寓。”
“我租的。”哈珀挂好钥匙,“有点乱,不要介意。果汁还是茶?”
“茶。”
“其实我两样都没有。”哈珀打开冰箱又关上,“但我还是可以给你倒杯水。”
“水很好。”米勒注意到茶几上的稿纸,“我可以看看吗?”
哈珀在倒水的间隙分去一个眼神,她点点头,“那是我正在写的一本书。”
米勒拿起放在一起的几页,“你一直想写一本书。”
“我写了不少。”哈珀指了指书柜,“替别人写的。”
米勒顺着哈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头看哈珀,“你没考虑过回去做记者吗?”
“这不是我说得算的,詹姆斯。”哈珀拿来两个杯子,“有人把死去的动物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你的上司应该保护你。”米勒接过其中一个。
“我的旧上司为我说过话,但他退休了。哦,别弄湿它们,是手写的我没备份。”哈珀拿走米勒手中的书稿,“新来的主编认为这是我的私事,所以……你知道的,编辑部的斗争。我们的房子也被袭击过。”
“哈珀,我……”
“我知道是他。”哈珀突然激动起来,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这种事从没发生直到我开始调查他。”
“或许你搞错了。”米勒说,“又一次。”
“那次不是我搞错了,詹姆斯。”哈珀反驳,“是警察,是警察搞错了。”
10.
马丁走进办公室,“早上好,费恩。”
“已经是早上了吗?”费恩从资料里抬起头,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天呐。”
“你整晚没回去?”
“没,我……”霍曼揉了揉脸强振精神,“呃……我发现一些东西。”
“是什么?”马丁走过去,顺便递给霍曼一杯咖啡。
“我找到几单没结案的谋杀案的卷宗,其中一件是三个月前发生的,看这里,钝器击打头部致死,尸体上有大面积淤伤,死前有过男女行为……”霍曼指给马克看,“还有这几件,全部是,发生在纽约。皇后区,布朗克斯,布鲁克林。”
马丁浏览一遍卷宗,“你觉得这是连环谋杀案?”
霍曼不置可否,“她们都是女学生。”
“霍曼,”看完霍曼找到的卷宗,马丁说,“这件事应该让局长知道。”
凯瑟琳·怀特、瑞秋·温米尔、梅根·德米尔坎,珍娜·福斯特。或许有更多受害者他们没发现,霍曼查阅了失踪人口的案件——多得超出他想象。他劝慰自己,紧要关头是抓住凶手,如此他们能防止更多。
不幸的同时他们很幸运,并案调查后在对温米尔的衣物进行重新检测时鉴证科提取到一组不属于她的DNA。更幸运的是他们通过系统比对锁定了嫌疑人,亨利·汤普森,他曾因故意伤害罪被捕。现在他生活在皇后区,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
“派一组探员去监视他的家,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家。”局长拍拍霍曼的肩膀,“做得好。”
“我想参与抓捕行动。”霍曼说。
“不止如此,我要你去审讯他。”
虽然职业道德不允许他这么做,霍曼私下里给哈珀打了电话。
“嗨,哈珀,是我霍曼。那个警察。”
“我知道你是谁,霍曼。我听得出你的声音。”也听出他的紧张,“发生什么事?”
“这是违反规定的,而且我们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霍曼想起局长的话,“哈珀,我是在和一位受害者家属通话而不是和一位新闻记者通话,是吗?”
“霍曼。”哈珀只是说,“你告诉我。”
“我们找到凶手了。”霍曼迅速改口,“我说的是,我们确定凶手的身份了。”
迟迟没听到哈珀的声音,霍曼问:“你还在听吗,哈珀?”
“是,我还在听。”哈珀说,“谢谢你告诉我,霍曼。”
“艰难的一段日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我感觉好多了。”哈珀呼出一口气,“谢谢你,霍曼。”
“等我抓到他我会通知你。”霍曼说,“正式地。”
“我会为这通电话保密。”
“谢了,我是说,晚安,哈珀,做个好梦。”
“如果你们不是要今晚去抓他的话,晚安,霍曼。”哈珀的声音轻得像空气,“做个好梦。”
11.
霍曼回到酒店,他应该睡一觉他已经连续四十小时没睡觉了,这是他给自己仍留在纽约而不是启程回华盛顿找的理由。他大可以在飞机上小憩一会儿,之后他便能在妻子为他铺的温暖的床上睡好沉沉一觉。孩子们或许会来他床边捣乱,他很久没见他们了,他会把他们搂进怀里。
温馨的场景,尽在他的脑海里。霍曼解开衬衫的几颗扣子,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皮肤,十字架挂坠给他的胸口烫烙出一个痕迹只是他的错觉。他躺下,酒店的枕头太松软了,他的颈椎不舒服。
他应该睡一觉,他正准备这样做。霍曼闭上眼睛,却有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那些尸体,亨利·汤普森的脸,哈珀的脸,哈珀的眼泪,崩溃与绝望边缘的眼泪。她什么都没说。不,她对他说了“谢谢”。他宁愿她没说过。
他是否说了“抱歉”?思考着这个问题,霍曼睡着了。
许多梦,一个接一个,错综复杂,如行走在迷雾地——他已知道醒来后他会头痛了。
而他还在梦里。他在追捕一个逃犯。他跑得太快了他追赶不上,他双腿发软。追捕时他问自己为什么要追捕他——为什么他认定他是逃犯。他没有证据,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停下了,虽然他还在跑,他还在跑像一面旗子在风中。他累极了,梦里他仍不能得到完全的休息。他视这为一份惩罚——众多他要经历的惩罚中的一份。他的身体在风中鼓动。他的衣服被吹起来。
他的衣服上沾了血。
不是他的血,他没有受伤。
他寻找着血的来源。他抬起双手,却发现他的双手正拽着一个人的衣领。他拽着那个人的衣领又松开,他攥紧他的拳头,冲那个人的面庞狠狠砸过去。
“说出来!”他怒吼,“承认那是你!”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继续用拳头疯狂地打击那个人的脸。
突然他停下动作。
血滚滚地涌进他的手。温热的血,代表了生命。血滚滚地涌进他的手。他颤抖着,口中念念有词,但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有人听清了——他怀中抱着的人。
他睁开眼,终于知道身上的血来自谁。
那是哈珀的血。
那是亨利·汤普森的血。
12.
亨利·汤普森,他们在他家门口抓捕了他。
恶心的变态,他的战利品——女孩们的一缕头发——正陈列在他卧室的架子上,等待他——以及警察——来检阅。
两个坏消息:带回的物证远超过四个;其中没有一个珍娜·福斯特相匹配。
“你还记得她们吗?”霍曼将照片一一摆开在汤普森面前,“所有的这些女孩?”
“让我看看。”汤普森做出一副好好学生的姿态,探着头去看,“里面似乎有几张生面孔。”说着他指向一张照片,“这个。”他抬头对着霍曼笑了,仿佛选出正确答案亟待表扬,“我没见过她。”
霍曼看着那张照片,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他拿起珍娜·福斯特的照片,抵在汤普森眼前,“你没见过她?”
“没。”
“那么你也没把她的尸体丢在雕塑公园。”
汤普森像是得到糖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听着,混小子,别想耍什么花样。”霍曼恶狠狠地说,“我们有证据了,所有的这些女孩,我们有你杀她们的证据。”
“不,警官,我没杀珍娜·福斯特。”汤普森一脸无辜,“我承认我杀了其他的女孩但我没杀她。”
霍曼说出珍娜的遇害日期,“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哦,那晚。”汤普森笑了,“美好的夜晚,我记忆犹新。”
“和珍娜·福斯特?”
“不,我在和另一个女孩约会。”
“她现在在哪里?”
“我以为你理解我了,警官。”汤普森表情夸张,“我杀了她,那个女孩,在那天晚上。”
“你说什么?”
“是莉兹·霍夫曼,你们还没找到她的尸体,不是吗?”亨利笑得灿烂,“你们不会找到她的尸体的,或者说全部的尸体。她很美味。”
13.
哈珀站在冰箱前,打量着里面的食物,“你午餐想吃什么?”
“家里有什么?”
“还有几块牛排,如果你想在家吃我们只能吃这个。”哈珀说,“或者我们可以出去。”
“牛排很好。”米勒慢慢挪到厨房,“我想在家里吃。”
“我建议你不要幻想我们能发生点什么。”
“我没有。”
“好极了。”哈珀笑着从冰箱门后探出头,“我本来想让你去买瓶红酒的。”
“哦。”米勒夸大他懊恼的神情,“我能收回刚刚的话吗?”
“不,你不能。”
哈珀拿出两块牛排解冻,米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停下,詹姆斯。”哈珀背对着他都能感受到那目光。
“怎么了?我想看着你。”米勒说,“你很美。”
哈珀扭过头,“这是你爱我的原因吗?”
“你知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有时。”
见哈珀笑了,米勒走近她,“一直盯着牛排不能加速它的解冻。”
“但你已经很热情了。”
“我可以热情更多。”
“我知道。”哈珀转过身,双手反撑在桌子上,“我体验过。”
米勒倾身想去吻哈珀,但被哈珀笑着躲开了。
“我要去买瓶红酒了。”米勒的手搭上哈珀的腰,“回来时你会给我开门吗?”
“我会。”哈珀用鼻尖轻轻蹭着米勒的下巴,“每一次。”
“回来时我能给你一个吻吗?”
“像一个奖励?”
“像一个奖励。”
“不。”
不等米勒失落,哈珀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14.
一生之中做出的所有选择里,哪个最错误?她阻止自己回头看。都已成定局了,那些过去,她没有反悔的余地。除了头痛回忆过去无法为她提供更多,她远超疲惫——身体和精神。
但每每独自一人时她总忍不住回头看。
哈珀看着汤普森把玩将他固定在病床上的手铐,他抬头对她笑笑——笑容扯到他脸上的伤他疼得呲牙咧嘴但他依旧对他笑——他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脸,“那个警察真够过分的。”他说,“现在我知道他是为了谁了。”
“告诉我是你杀了珍娜。”
“她不是我的类型。”汤普森努努嘴,“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很漂亮但不是我的类型。很抱歉你也不是。”
“你承认了所有。”哈珀尽力忽视他的胡言乱语,“是你杀了珍娜,为什么你不敢承认?你在担心你的刑期吗?基本上你已经死了,死在监狱里。”
汤普森收起笑容,他看着她,嘴唇上下碰撞几次,“离我近点,”他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按他的话做,“你要告诉我什么?”
他凑到她的耳边,“你不会解脱的,美人。”他突然响起的笑声几乎刺穿她的耳膜,“我没杀珍娜·福斯特。”
哈珀不记得她是如何走出病房的,她差点崴脚,霍曼一把扶住她。
“我不该让你见他。”霍曼说,“我会继续调查,不管凶手是谁,我会抓到他。”
哈珀听不太清霍曼在说什么,她问:“洗手间在哪里?”
“走到头右转。”
“谢谢。”她无法多说半个词了,“谢谢你,霍曼。”
躲进隔间,哈珀再忍不住大哭起来,她用手撑住门板但身体仍向下滑落,她蜷缩一团,她哭到无法发声。
分钟,小时,她停下了——哭泣与痛苦,她还在发抖但她以为那是愤怒,她还愤怒着但她以为愤怒不是失智。
等不及洗把脸,她掏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嗨,托兰,是我。哈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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