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铃铛在响。
姜筱在混沌中数着，一十三下，正是雪都少君冠冕上的玉铃数目。她看见十三岁的自己站在雪琅身后，月白蓝衣袖的少年将一枚冰雕的佟铃花放在她掌心。
"玥儿。"少年雪既白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等春天来了..."
梦境突然扭曲。冰花融化成血，顺着她指缝滴在焦尾琴上。琴弦自行震颤，奏的竟是杜若序第七小节——那段她昏迷前怎么都弹不准的泛音。
"醒了！"轺溪的声音刺破梦境。姜筱睁眼时，有冰凉的东西从右眼角滑落——不是泪，而是一片散发着杜若香气的花瓣。
石洞已换了模样。鱼脂灯换成嵌在壁上的明月珠，照出顶上密密麻麻的古老刻痕。温挽靠坐在对面石壁，月白衣袍褪去，中衣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蔓延的青紫色毒纹。
"你睡了整整三日。"轺溪端着药碗凑过来，阑夜色衣袖带起一阵风，吹散了姜筱眼角的花瓣，"多亏雨沐先生送来的解药。"
姜筱这才注意到洞内第四人。着绛红衣袍的男子立在阴影处，乍看与夜分门追兵无异，细看却发现那红色暗沉如凝血，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泥污。
"我叫雨沐。"男子向前半步，明月珠的光照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曾是雾泽的影卫。"
温挽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雨沐——或者说雾凇——立即从怀中取出个青瓷瓶："每日辰时服三滴，能暂缓七步断魂瘴的毒性。"他转向姜筱，"姑娘的琴音才是根治之法。"
轺溪突然将焦尾琴塞进姜筱怀里："再弹一次杜若序。"见姜筱迟疑，她直接翻到琴谱第九页，"从这里开始，我帮你按弦。"
桐木触到指尖的刹那，姜筱又听见那些幻听般的铃音。琴身侧面浮现出极淡的金纹——是十二相思阁的徽记，阁中七年前就禁用的旧式样。
"这琴..."
"母亲留给我的。"轺溪手指轻抚过琴尾焦痕，"说是当年阁主夫人亲手所制。"
琴音响起时，洞顶刻痕次第亮起。姜筱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自动校正曲谱——昏迷时梦中反复出现的旋律此刻水到渠成。弹到第十三小节时，温挽突然闷哼一声，一缕黑气从他耳中飘出，在琴音中化为青烟消散。
"果然。"雾凇死死盯着姜筱翻飞的指尖，"杜若序本就是佟铃国医铃术的变调。"
一曲终了，姜筱右眼角的佟铃花印记灼痛难忍。她伸手去揉，却摸到细嫩枝条——有东西正从皮肤下生长出来。轺溪倒吸一口气，递来铜镜。
镜中女子右鬓角生出三寸长的嫩枝，顶端缀着米粒大的花苞。姜筱颤抖着触碰枝条，花苞突然绽放，露出里面金粉似的花蕊。
"《天方夜谭记》载，佟铃国皇族血脉可通草木。"温挽声音虚弱，"没想到是真的。"
雾凇突然单膝跪地："请姑娘救雨沐一命。"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蠕动的黑线，"雾泽给我种了牵丝蛊，唯有杜若花蕊可解。"
轺溪却按住姜筱的手："先看这个。"她翻转焦尾琴，指甲在龙池处一挑，竟取出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展开后是《杜若序》下半卷，末尾朱批写着"十二序器，焦尾为首"。
洞外突然传来利器破空之声。雾凇反应极快，扬手打灭明月珠的瞬间，三支毒镖已钉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来得真快。"他冷笑，从靴筒抽出匕首，"雾泽三日后大婚，现在就要灭口了。"
姜筱抱紧焦尾琴。透过石缝，她看见至少二十个绛红身影已将山洞团团围住。为首者手持双钩，钩刃上幽蓝暗光分明淬了剧毒。
温挽强撑着站起来，月白中衣已被冷汗浸透："我带雨沐引开他们，你们从暗河走。"他取下腰间玉牌塞给姜筱，"到霁月泽找..."
话音未落，洞口巨石轰然炸裂。双钩带着腥风直取温挽咽喉，雾凇的匕首勉强架住，却被震得虎口迸裂。姜筱看见更多绛红身影涌入，突然将手指按在杜若序最终章的徽位上。
"都退后！"
琴弦震颤的刹那，她鬓角的佟铃花疯狂生长。嫩枝穿透石壁，洞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枝条正精准刺入每个夜分门杀手的咽喉。温挽回头时，看见姜筱双眼已变成草木的翠色，奏出的每个音符都化作实体金纹悬浮空中。
最奇异的是那些杀手。他们被枝条刺中后并未死去，反而呆立原地，眼中猩红渐渐褪去。持双钩的首领突然跪下，颤抖着撕开自己衣襟："姑、姑娘救我！心口...心口有蛊虫！"
姜筱的视野开始模糊。过度使用血脉之力的反噬袭来，她最后看见的是轺溪惊惶的脸，和洞外一闪而过的月白蓝身影——像极了梦中那个赠她冰铃的少年。
黑暗再度降临前，有温暖的手掌覆住她眼睑。那人身上带着雪都特有的冷香，声音却陌生又熟悉：
"玥儿，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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