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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囚禁

冰冷的刀尖悬停在半空,距离那温热的、微微搏动的颈侧肌肤,不过寸许。林汐甚至能感觉到那皮肤下流淌的生命热度,透过冰冷的空气,微弱地辐射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匕首的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凝滞不动,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只待最后的指令。

杀了他。取心。解蛊。

这三个冰冷的字眼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如同最后的救赎咒语,压倒了所有残存的恐惧和理智。她的手臂肌肉绷紧到了极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只需再往前递进一丝——

嗡——!

毫无征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不是先前噬心蛊那种万虫啃噬的折磨,而是一种更纯粹、更暴戾、仿佛要将她整个意识都撕裂、焚毁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同时刺穿了她的大脑和心脏!

“啊——!”一声短促到几乎被扼杀的惨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所有的景象——月光、竹榻、沉睡的男人——都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彩,疯狂地扭曲、旋转、崩塌!

握刀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那柄冰冷的、承载着她全部希望和绝望的匕首,再也无法握住。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竹楼里骤然炸响!匕首脱手飞出,砸在坚硬的竹地板上,又弹跳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滚落进角落里的一片阴影中,锋刃上残留的微光一闪而逝。

林汐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那股源自灵魂的剧痛狠狠掼倒在地!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地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抽气声。那剧痛来得如此凶猛,如此突然,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仿佛上官艽的意志通过某种无形的锁链,在她妄图举起屠刀的瞬间,发动了最残酷的惩戒。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绝望的光泽。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漩涡中沉浮、破碎,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嗡鸣。

就在她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时,头顶上方,一个冰冷、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劈落:

“你,在做什么?”

林汐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剧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因痛苦和泪水而一片模糊。

竹榻上,上官艽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月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高大挺拔、如同山岩般冷硬的轮廓。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燃烧着两簇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幽蓝火焰!那火焰跳跃着,死死地锁定了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彻底触怒后、山雨欲来的死寂。唇上那道被她咬破的伤口,在月华下凝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疤痕,此刻显得格外刺目,如同耻辱的烙印。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虚软无力的身体,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墙角那片阴影里——那柄刚刚脱手、此刻正静静躺在冰冷竹板上的匕首。

空气,凝固成了实质的冰。

竹楼内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林汐自己无法抑制的、痛苦而破碎的喘息。

上官艽的目光在那柄匕首上停留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汐甚至能看到他眼底那冰冷的火焰,因为认出那是什么东西而猛地蹿高了一寸!一股更加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他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填满了整个竹楼空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身上的兽皮。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山岳倾塌般的沉重压迫感。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竹地板上,一步步,朝着蜷缩在地的林汐走来。

踏…踏…踏…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汐濒临崩溃的心脏上。那源自灵魂的剧痛似乎被这脚步声暂时压制了下去,但另一种更深的、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恐惧,彻底攫住了她。她甚至失去了后退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死亡的阴影,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将她笼罩。

上官艽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月光,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吞噬。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攫住了林汐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幽蓝怒火的眼眸。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棱,清晰地、残忍地凿进林汐的耳膜,“昨晚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他的视线扫过她惨白如纸的脸,落在她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上,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或者说,你天生就学不会‘安分’两个字怎么写?”

下巴上传来的剧痛让林汐几乎晕厥,但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那即将到来的、更可怕的惩罚。她想解释,想求饶,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上官艽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然后猛地移开,锐利如鹰隼般射向竹楼深处——那道被掀开一角、通往小隔间的深色帘子!

林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她的心脏!

只见上官艽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动作快如鬼魅,几步就跨到了那帘子前。他“唰”地一下,粗暴地将整个帘子彻底掀开!

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隔间。里面的一切暴露无遗。

低矮的竹架。上面,那个深色的古旧木匣被打开了,盖子歪斜地倒在一边。木匣旁边,赫然是那卷被展开的、绘制着诡异暗红图案的皮卷!而皮卷之上,更刺眼的是——那张被小心翼翼剥离出来、此刻正摊开在地上的、泛黄脆弱的古老纸张!

月光和油灯的光线交织,清晰地照亮了纸张下方那几行用浓墨重笔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字:

**【噬心蛊·解】**

**…唯施蛊者之心可解…**

**…取施蛊者之心,炙为引…**

**…噬其心血,焚其心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竹楼里只剩下林汐绝望到极致的、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时那细微到令人心慌的噼啪声。

上官艽就那样背对着林汐,站在隔间的入口,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他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泛黄的纸页上,钉在那几行足以宣判他死刑的古老文字上。

林汐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而紧绷的后背,那紧绷的线条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力量。他身上那股原本就冰冷暴戾的气息,此刻如同被投入火药的火山,轰然升腾!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和一种……被最信任之物彻底背叛的、滔天的狂怒,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竹楼!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冰冷的绝望。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汐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她知道自己完了。偷看禁术,意图弑主……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她死上千百次。她甚至不敢去想上官艽会用什么手段来“回报”她这疯狂的背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又像永恒。

上官艽终于动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捻起了地上那张泛黄的、承载着致命秘密的纸页。

然后,在死寂的竹楼里,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在林汐因恐惧而睁大的瞳孔的注视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撕裂声响起。

那张脆弱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老纸张,被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从中间,极其随意地、却又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撕成了两半。

嗤啦…嗤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单调而持续地响起,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上官艽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将那两半纸张叠在一起,再次撕开,再叠,再撕……每一次撕扯,都像是在凌迟着林汐最后的希望,也像是在嘲笑着她所有徒劳的反抗。

泛黄的纸屑如同破碎的枯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他冰冷的靴边,落在深色的竹地板上,落在林汐因绝望而失焦的视线里。

终于,最后一片稍大的纸片也被他碾碎在指尖,化为齑粉,从他摊开的掌心飘散而下,无声地融入地面的尘埃。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了身。

月光和灯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削的侧脸轮廓,另一半脸则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座冰封的火山,表面是死寂的寒冰,内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他的视线,越过飘散的纸屑尘埃,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缓慢地钉在了蜷缩在地、面无人色的林汐脸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他一步步,重新走回林汐面前,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那些脆弱的纸屑,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再次俯身,冰冷的阴影重新将林汐彻底笼罩。

这一次,他没有去碰她的下巴。

那只刚刚撕碎了古老纸张、也撕碎了她所有希望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如同山峦倾轧般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冰冷!坚硬!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瞬间扼住了林汐的呼吸!巨大的力量让她眼前瞬间发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呜咽。她徒劳地挣扎着,双手去掰那只铁钳般的手,双脚在光滑的竹地板上无助地蹬踹。

上官艽的脸凑得极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那冰层下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暴怒和疯狂。他温热的、带着浓烈草药气息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寒。

“噬我心?”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就凭你?”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窒息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林汐淹没,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颈骨碎裂时,那只扼住她喉咙的手却突然松开了些许力道。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撕裂般的疼痛。林汐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上官艽并没有放过她。他那只扼在她颈间的手,如同冰冷的镣铐,并没有离开,反而顺势下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烙印般的力道,狠狠地、极具侮辱性地按在了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被冷汗浸透的衣衫,他冰冷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温热的、疯狂跳动的心脏。

林汐浑身剧震,如同被毒蛇咬中,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她瞬间僵硬!

“听着,”上官艽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宣告末日审判般的绝对掌控,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地、残忍地刻进她的灵魂深处,“你这条命,你这一身骨血,你这里跳动的东西——”

他按在她心口的手指猛地用力一压!林汐痛得闷哼一声,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从你碰了我的蛇蛊那天起,就烙上了我的印记。”他的眼神如同最深的寒潭,倒映着她绝望的脸庞,“生,是我的蛊奴。死,”他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残酷至极的弧度,“你的魂魄,也休想逃出这十万大山!”

“永远别想逃。”他最后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彻底将她钉死在绝望的深渊,“我的……新娘。”

“新娘”两个字,被他念得缠绵悱恻,却又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冰冷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从心脏的位置轰然爆发!这一次,带着明确的惩罚和宣告主权的意味!

“呃——!”林汐的惨叫被扼在喉咙里,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翻滚、抽搐。汗水、泪水、还有因剧烈痛苦而咬破嘴唇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她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在坚硬的竹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上官艽冷漠地看着她在自己脚下痛苦挣扎,如同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暴怒、掌控、以及一丝……被最珍视之物背叛后、扭曲而病态的痛楚。他缓缓直起身,像一座冰冷的黑色石碑,矗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直到林汐因剧痛和窒息彻底脱力,蜷缩在地上,只剩下细微的、濒死般的抽搐和呜咽,他才终于挪开了那只一直按在她心口、如同宣告所有权烙印的手。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失去了价值的垃圾。他漠然地转身,沉重的银饰在走动间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踏过地上那些破碎的纸屑尘埃,重新走向那张巨大的竹榻。

厚重的兽皮被掀起,又落下,将他冷漠的身影隔绝。

竹楼内,只剩下角落里那盏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无力地驱散着浓稠的黑暗,映照着地上那个蜷缩的、如同破碎娃娃般的身影,和满地狼藉的、如同她破碎希望的纸屑尘埃。

空气中,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汗水和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永远。蛊奴。新娘。

这三个词,如同淬毒的枷锁,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死死地缠绕住了林汐残存的意识,将她拖入永恒的冰冷深渊。

满地狼藉的纸屑如同破碎的蝶翼,无声地宣告着反抗的彻底失败。冰冷坚硬的竹地板透过薄薄的衣衫,将寒意源源不断地渗入林汐的骨髓。她蜷缩着,像一只被彻底碾碎的小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身体深处残留的剧痛和绝望。

“蛊奴”…“新娘”…“永远别想逃”…

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锁链,缠绕着她残存的意识,将她拖向无光的深渊。心脏的位置,那被上官艽冰冷手掌烙下的触感,混合着噬心蛊残留的闷痛,仿佛一个永不愈合的耻辱烙印。角落里的油灯依旧执着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摇曳,映不出丝毫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夜。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麻木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一阵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竹楼死水般的寂静。

竹门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深色苗服、脸色阴沉、眼神麻木的寨民闯了进来。他们看也没看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林汐,径直走向竹楼深处堆放杂物和食物的角落,粗暴地翻找起来。

“动作快点!祭坛那边等着用呢!”

“这米缸怎么空了?上次不是刚送来的吗?”

“管他呢,把能拿的都拿走!耽误了时辰,寨主怪罪下来……”

他们肆无忌惮地交谈着,声音粗嘎,带着一种被长期压抑后的怨毒,却又在提及“寨主”时,本能地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的服从。他们像蝗虫过境般搜刮着竹楼里为数不多的存粮和一些看起来值点钱的竹器、兽皮,动作粗鲁,毫无敬畏。

林汐被这动静惊得微微动了动,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蒙着一层灰翳,没有愤怒,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她想起上官艽那句冰冷的话:“所有对他不敬的人,都被种了情蛊。” 眼前的景象,就是这句话最直观、最恐怖的注解。这些寨民,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傀儡,被情蛊操纵着躯壳,连愤怒都显得如此空洞和程序化。

就在一个寨民粗暴地掀开角落一块盖着东西的厚布时,林汐的目光无意中扫了过去。

厚布下,是一个小小的、被遗忘的竹筐。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叠放整齐的旧衣物。吸引林汐目光的,是衣物上面,静静躺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银镯。

样式古朴,带着明显的苗银风格,但线条比上官艽身上那些沉重繁复的银饰要纤细柔和许多。镯身被打磨得温润光亮,上面雕刻着细密的、如同藤蔓缠绕花朵的纹路,在昏暗中流转着一种含蓄而温润的光泽。与这竹楼里无处不在的冰冷、暴戾、诡异气息,格格不入。

林汐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或者说,一种被遗忘了很久的、属于“人”的温暖气息,从那银镯上极其微弱地散发出来。

“咦?这破玩意儿……”一个寨民也看到了,随手就想去抓。

“别动!”另一个年长些的寨民猛地出声制止,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惊惶的严厉。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那层麻木的灰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刻骨的恐惧。“那是……是‘她’的东西!碰不得!快走!”

“她”?林汐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她死寂的心湖一角。

那个寨民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再也不敢看那银镯一眼,催促着同伴,抱着搜刮来的东西,如同躲避瘟疫般,仓皇地退出了竹楼。沉重的竹门再次关上,留下更深的死寂和满地狼藉。

林汐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竹筐里,钉在那只静静躺着的、温润的银镯上。

“她”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所有的心神。一个能让被情蛊控制的寨民都流露出如此本能的恐惧,一个遗物被上官艽如此珍重收藏(尽管看似随意丢弃在角落,但寨民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的女人……会是谁?

姐姐?母亲?还是……曾经的爱人?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绝望的迷雾!

上官艽……他有在乎的东西!他并非真的无懈可击!

这个认知,让林汐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重新搏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近乎灼热的生机!她不再是被动承受的猎物,她看到了猎人盔甲上细微的裂纹!

她需要确认!需要力量!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恐惧。林汐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虚软的身体。每动一下,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噬心蛊残留的闷痛和脖颈被扼留下的窒息感依旧清晰。但她不管不顾,像一只重伤濒死的兽,凭着最后一股狠劲,朝着那个角落爬去。

冰冷的竹板摩擦着膝盖和手掌,留下火辣辣的痛感。短短几米的距离,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终于,她的手颤抖着,触碰到了那个小小的竹筐边缘。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污泥和血痕,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叠旧衣物,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轻轻地、极其轻柔地捻起了那只温润的银镯。

入手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沉静感。镯身上的藤蔓花纹缠绕着指腹,带来一种细微的、属于金属的触感。林汐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就在这时,沉重的竹门再次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挟裹着外面潮湿阴冷的气息,重新填满了竹楼的入口。上官艽回来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就扫过整个空间——凌乱被翻动过的角落,地上散落的纸屑尘埃,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正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女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林汐那只紧攥着、从竹筐方向收回的手,以及她指缝间泄露出的那一抹温润银光时——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

上官艽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面具,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极其剧烈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裂纹!

他那双深不见底、永远燃烧着冰冷火焰或翻涌着暴戾风暴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东西——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惊痛!仿佛被最锋利的毒刃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周身那股强大而冰冷的威压骤然失控!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轰然炸裂!狂暴的气息席卷了整个竹楼,角落里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地摇曳、跳动,几乎要被这无形的风暴彻底扑灭!

“谁、准、你、碰、它、的?!”

低沉的声音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沙哑和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狂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淌血的喉咙深处,生生挤出来的!那目光死死地锁住林汐和她紧攥的手,里面的暴戾和某种被触犯逆鳞后的疯狂,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她焚烧殆尽!

林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上官艽此刻爆发出的怒意,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那是一种被触碰了绝对禁忌、被亵渎了心中至圣之地的、彻底失控的毁灭风暴!

但!她手中紧握的银镯,那冰冷的触感,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死死地锚定了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看到了!她清楚地看到了上官艽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源于巨大痛苦的惊惶和狂怒!

这就是他的软肋!这就是她唯一的生机!

在灭顶的威压和足以将她撕碎的暴怒目光下,林汐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破渗着血丝,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那双眼睛——那双曾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将那只紧握着银镯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举到了自己胸前!那温润的银光在她染血的指缝间闪烁,像一面脆弱的盾牌,又像一把无形的匕首,直直地对准了那个暴怒如魔神般的男人!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般的清晰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这凝固的空气里:

“放我走。”她死死地盯着上官艽那双因狂怒而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否则,我就毁了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紧握银镯的手指猛地用力!纤细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脆弱的银镯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

“你敢——!!!”

上官艽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凶兽发出的咆哮,瞬间撕裂了竹楼的死寂!他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黑色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拍向林汐!

然而,林汐没有退缩。她依旧举着那只手,举着那只象征着上官艽唯一软肋的银镯,如同举着最后的圣火,倔强地、毫不畏惧地迎向那足以将她碾碎的毁灭风暴。她眼中燃烧的光芒,是绝望深渊中迸发出的、最决绝的反抗!

竹楼内,空气凝固成冰。昏黄的油灯疯狂摇曳,光影在两张对峙的面孔上明灭不定。一边是毁灭的狂怒,一边是孤注一掷的决绝。那只小小的银镯,成了这场力量悬殊的生死博弈中,唯一、也是最后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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