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兮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只给温晓留下一句话，也未言明何时带走温苒，便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下，乘着飞剑，顺着微凉的夜风消失在天际。
神色谄媚的黄宇一见她离开，当即挺直腰板，面色阴沉地走到温晓跟前。
他瞥了几人一眼，又越过温晓，扶起另一侧的泥人儿似的封霁明，唤道：“封公子可好？”
这黄宇是城主府的修者，看似八面玲珑，对待温晓这等不显眼的公子哥也颇为和善，实则高傲自大，骨子里的虚伪劲同图千屹如出一辙。
他在清州横行霸道数十年，也是头一回这么伏低做小，还是当着一群人的面，心底早就恨透了林文兮。
要不是那女子救了清州，实力远在他之上身份，更是无比尊贵，他多半都闹开了。
黄宇伸手之后，又有几名修真者上前，还算客气地帮着一同搀扶封霁明。
封霁明有些尴尬，眼见自己被扶到离温晓有些远的地方，缓了半晌，忍不住问：“多谢各位道长关心，我还好。只是今夜这场动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行的城主府修真者瞧了眼一旁的三位温家人，侧过身子小声说道：“今夜城主府、陆家、封家等多地遇袭，潜藏在清州的妖物尽数现身，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封霁明的注意力立刻从温晓身上转移：“我家怎么也——他们没事吧？”
黄宇沉吟片刻，回道：“我们赶到时稍晚一步，封大人腹部受了重伤，所幸封夫人安然无恙，如今正陪大人在陆家修养。”
封霁明松了口气。
一边明显是陆家的修真者似乎与黄宇不和，怨气冲天地回怼：“封家人倒是没事，只去了陆家后都没发现背后跟着一串尾巴，将一众妖族也引了过去，害得陆家损失惨重！”
黄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强行指向温家：“说起损失惨重，那损失最轻的，不就是温家吗？那妖物大开杀戒时还不忘顾忌家中两名修真幼儿，生怕喊叫声引来他们注意，硬是央求大妖在温家布置了如此庞大的迷惑阵，又因大妖这遮无可遮的冲天妖气，让那中州天盟第一个注意到温家。不然……”
黄宇阴恻恻一笑，接着说道：“这温家早该全军覆没了。”
另几名修真者也跟着他笑开了，就连陆家的修真者也不得不承认：“妖族对修真者体内的灵气极为看中，他们此行最大的目标，定是温家小儿纯净无比的血液。”
封霁明迷迷糊糊地混在他们中间，听着这些人左一个贬低让温昭温蕴回乡探亲的柳家，右一个攀比各自在今夜闹剧中的贡献，甚至日后该如何向大渊国汇报，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温晓忽然走过池塘小桥，迎向从内打开的主院大门，心里也有些焦急，跟着上前，耳边那群修真者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只模糊听得“天盟首徒”、“金丹巅峰”、“未来的天盟盟主”等几个与他遥不可及的词。
打开院门的是谢夫人。
她似是闻见门外血腥气与喧哗，是以面色平淡，只在看见温晓时露出一些笑意，轻声唤道：“旭儿，到阿娘这里来。”
众位修真者见她以及紧随其后的数位温家人，纷纷止住话头，一个个带着几许傲气上前，盛气凌人地指责道：“温家主，你们温家可真是了不得啊！”
温家主一脸茫然。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近年来更是有些发福，立在修真者对面时，如同一只呆傻的大鹅。
“各位道长，这……是何意？”
温家主一低头，又看到院门外数十具尸体，脸色霎时惨白：“这这这——”
黄宇满脸不耐：“温家主，你那柳氏姨娘，可是个妖物啊！你竟毫不知情，放任她在府中潜伏二十来年？！”
一口大锅直接扣下，饶是温家这种能言善道的商人也一时语塞，最终还是温老夫人强忍着胃里翻腾，哭着向前：“冤枉啊道长！我们、我们本是普通人，这柳氏多年来隐藏极好，我们如何发现得了她的身份！”
他们一行人早在柳氏大开杀戒时就已惊醒了，连柳氏与温晓的谈话、甚至大妖与林文兮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可面对修真者的指责，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装聋作哑。
“少废话！”陆家修真者脾气暴躁，直接打断温老夫人的哭诉，“此次妖族作乱，皆因你温家而起，你们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城主交代吧！”
他说罢转身要走，另一边的黄宇不阴不阳接了句：“对了，温家主，你那妖物的女儿可要看管好了，莫让她逃了去。”
不待温家人从惊愕中抬头，黄宇紧接着补充：“妖物作恶多端，若非我们拼死拦下、又有中州大能出手相助，今夜清州只怕沦为一片血海。至于那妖物的女儿，中州大能本想当场诛杀，也是我极力劝阻，才令大能转变想法，决定将她扣押，暂留一命。”
黄宇仗着林文兮已走，眼也不眨便将大半功劳揽到他一人身上。
他警告似地盯了温晓一眼，又缓慢开口：“今夜之事，我定将如实上报大渊皇室。温家主还是早做打算，莫等上边来人了才手忙手乱地辩解。”
说罢，这一行人扬长而去。陆家的修真者扫了眼温家人，也搀扶起封霁明，半是强硬半是劝导地拉着他离去。
温家人则是面面相觑，各自沉下面色。
温老夫人在众多侍女搀扶下，捂着胸口喝道：“把温苒叫过来！”
她又转向温昭温蕴，面上也没了先前的和蔼，浑浊的目光落到这两小孩身上，连最开朗的温蕴都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昭儿、蕴儿，你们如实说，柳家让你们回来，是否有别的计划？”
她这模样，竟是听信了黄宇的胡言。
温昭温蕴抹去身上泥泞，满脸震惊，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没、没有！柳家不掺和世家之争，更不可能与妖族有染！刚才那人，他就是胡说八道啊！连中州的大姐姐都不知道妖族真实目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嘛！”
温老夫人面色稍霁，又问温晓：“旭儿，你来说，温苒和柳氏究竟怎么回事？”
温晓远远看着温苒面色死寂地走来，他握了握拳，才道：“听那位中州大能的语气，妖族祸乱各方应与前阵子南域的海渊有关，来到清州多半是意外……至于温苒，那位大能确实点名了要带走她。”
辛姨娘松了口气，连忙拉过两个小孩，心疼地看着他们，哭诉道：“定是那些修真者嫉妒昭儿蕴儿天资聪慧，这才想着打压咱们！”
等温苒缓缓走近，一群侍女又呼啦啦围在温老夫人和温家主身前，警惕地看着她不卑不亢行过礼。
温苒在来时已知晓一切，眼神空洞地唤道：“祖母、父亲。”
温老夫人皱起眉，嫌恶地说道：“停！从现在开始，你便不再是我温家儿女！你这个妖物——”
她环顾四周，那些修真者已经走得精光，眼下除去温昭温蕴，竟没有一个能对付妖物的人。
“昭儿蕴儿，从现在起，你二人一步不得离开这妖物，直到有人来接走她！”
辛姨娘一愣：“老夫人，这两孩子学艺不精，直接对上妖物只怕——”
沉默许久的温家主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哈欠，满不在乎打断辛姨娘：“按娘说的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搂过身侧娇俏侍女，看也不看地上遍布着的尸体，哼着曲儿转身离去。
辛姨娘面色苍白，她无助地望向温老夫人，又将仓惶的目光投向谢夫人与温晓，却是不敢开口求情。
等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温晓神色复杂地扫了眼温苒，又悄悄往温昭手上塞了张纸条，这才跟着谢夫人离去。
他的母亲反常地带着明媚笑意，走过阴暗无光的树冠下，轻声细语地说道：“旭儿可瞧见柳氏的模样了？那便是成了妖的人。”
温晓步伐一顿：“母亲……早就知道柳姨娘是妖物？”
谢夫人莞尔一笑。
她的面容在侍女的摇曳灯火下一瞬清明，又转瞬模糊，连着声音都是飘渺不定的。
“旭儿可别忘了，我们出自谢家，曾是南域堪比王家的存在。
“柳氏本是孱弱女子，身上无半点修为。她今夜能如此厉害，多半是受了妖族秘法强行提升。可这种拔苗助长不是长久之策，一旦体内妖族血脉稳定下来，她依旧难逃一死。”
温晓看着眼前陌生的母亲，一时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母亲曾与柳氏无话不谈。
于是温晓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走到院门，母子二人将要分别时，谢夫人突然喊住他：“旭儿当真在君家见过温景？”
温晓一怔，摇头：“没有。我当时也想问柳姨娘为何这么说，可她不肯回答。”
“原来如此。”
谢夫人点点头。
“温景那……孽障，多半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吧。”
她没去看温晓紧皱的眉头，只轻描淡写吩咐：“旭儿也早些歇息吧，别将今夜的事放在心上。”
温晓站在原地，看着母亲房中的灯火亮起又熄灭，这才沉默地走出主院。
主院门口人来人往一片忙碌。幸存的侍女侍卫们还在清理残局，不时掺杂着几声干呕与压抑的啜泣声。
温晓没在这里边找到青泽的身影，心里安定了些。他找来管事的，给了些银子抚恤，又独自提着灯笼前去温苒的院子。
今夜发生的事一桩一桩在他脑海重现，妖物的冲击下，连梦中天盟的出场都显得平淡许多。
每个人都说着不同的话。温晓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温苒的无辜，以及，下九重与中州那摇摇欲坠、将被打破的平衡。
而在妖族的说辞里……温景，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晚……[笑哭]
完了……忘记点存稿直接发出来了[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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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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