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进府后,换上颜府小厮的青色短打,跟随冯管家见过主母章氏。
随后,冯管家领着晏迟,熟悉府中环境。
颜府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因着颜举人辞官,门头是普通富绅的如意门,门头开在东南角,未有任何装饰。
入门左拐,便是一排倒座房,共有四间,每个屋门上用甲乙丙丁标记,府中男仆皆在此住。
冯管家从左往右行,在最右边上,靠墙的 「丁」字屋停下,推开屋门,对晏迟道:“今后,你就住这。”
屋子不大,入门正对南边角落里,一个红木脸盆架子。
南北两边贴墙放了两张木板床,床尾两个衣柜,屋中间搁一张四方桌,挤的满满当当。
屋子在北边开了窗,木板床临窗而设,又近屋门。夏秋之际还好,冬日里,不仔细点,容易见风受寒。
这张床现下空着,是晏迟睡。
冯管家看了一眼晏迟背的包裹,又扁又薄,估摸着没装什么东西,他道:“你先跟福子共用木盆毛巾,之后慢慢添置。”
晏迟点头,他把包裹放下。
二人离开「丁」字屋,冯管家带晏迟去小厨房。
冯管家虽管整个颜府的琐事,但侧重点在前院和府外,内院是章氏身边的赵嬷嬷负责。
冯管家行在前面,头也不回叮嘱:“无论老爷还是主母,都喜静,你在府中做事,万不可大声喧哗,疾跑。可晓得了?”
晏迟应是。
这一通走下来,冯管家见晏迟神色平静,并不东张西望,窥探四方,满意颔首。
他微笑道:“也到午时了,你在小厨房用过午饭再去寻赵嬷嬷,她会告诉你,你要做什么。”
晏迟垂首:“是。”
厨房内,下人将主子们的饭食提走之后,其他人就能领饭了。
厨房里包括两位厨娘在内,已有五人,冯管家带晏迟进屋,简单介绍他。
孙厨娘年纪略大,一身灰绿麻裙,头裹碎花巾,一边给冯管家和晏迟打饭,一边调侃:“年岁这么小,只能在后院干活罢。”
余厨娘递来小马扎,晏迟接过时,轻声道谢。余厨娘眼皮子掀了掀,不言不语。
午饭是杂粮饭,浇了一勺油渣炒青爪,闻起来很香。
冯管家同其他人闲聊,晏迟坐在角落里,默默吃饭。
一顿饭结束,他也分清了谁是谁,大概什么脾性。
午后,晏迟跟着赵嬷嬷,领了一个洒扫花园的活计。
活计不重,晏迟上手快。
傍晚赵嬷嬷准点叫晏迟去前院厨房吃饭,饭后他就可以回屋,晏迟提了一桶热水走。
彼时,天边还有晚霞,晏迟从包裹里拿出一本《春秋》翻看,直到天色快黑了,外面传来嘈杂低语。
其他人也回屋了。
冯福进入「丁」字房,看到桌上亮起的油灯,和灯火下的少年,愣了愣。
晏迟主动问好,又指了指脸盆架旁边的木桶道:“我提了热水,福子哥先洗漱罢。”
冯福笑了:“挺识趣啊。”
他撸起袖子,用了大半桶热水,见晏迟低眉顺眼,心想是个老实的。
等晏迟也洗漱了,在自己床上坐下,冯福盘腿,单手支腮,打听晏迟的底细。
晏迟挑拣着说了,冯福感慨道:“你也不容易,好好干吧,主子们都厚道,等你干个七年八年,正好拿钱娶媳妇儿。”
晏迟笑笑。
次日,晏迟用过早饭后,去后院干活,认花认草,学着打理。
几日后,晏迟被允许进屋,学习擦拭屋内瓷器和桌椅。
渐渐地更细致,熨衣,熏衣。
如此半月。
晏迟心里有个猜测,但不太肯定。
赵嬷嬷看着平整的衣裳,朝晏迟点头:“是个仔细的。”
晏迟被调去了前院小厨房,学着做简单的小菜。
又半月,冯管家这才将晏迟安排在私塾洒扫,与冯福一道共事。
活计很轻松,颜举人讲课时,若非要事,无人会来打扰。所以,冯福叮嘱晏迟两句,寻了一个僻静角落打盹儿去了。
晏迟擦拭廊柱,隔着木质的格窗,颜举人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
今日讲《周易》,晏迟从怀里取了巴掌大,厚一寸的竹纸小册子,握着鹅毛笔。
一边听,一边挑重点记。
如《周易·系辞上》中,“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 ”一句,其“伐”之意,非是常见的攻击,砍伐之意,而是自我夸赞。
这个字的释义明了,这一小段释义才能通顺。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者,通过前后句,倒推“伐”之意,晏迟觉得与英语的完形填空,有异曲同工之妙。
奈何了解释义不过入门,越往里学,越觉学海无涯。
饶是晏迟这个门外汉,也知道既学《周易》,便该晓伏羲,周文王,孔子。
既知孔子,该晓其言行思想,生平事迹,延伸门下弟子。
环环相扣,始即为终,终又为始。
若无人引领,分门别类,自己都能绕晕……
天上日头逐渐攀高,巳时七刻,晏迟恋恋不舍地合上小册子,寻着冯福,两人前往小厨房,一起为学生们送饭。
讲室和食舍挨着,两人提着食盒回来时,正好午时,悠扬的钟声响起,身穿长衫的少年们从屋内而出。
个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晏迟垂下眼,从食盒中取出食物,颜汝青刚要动筷,看向晏迟,笑问:“你是新来的?没见过你。”
其他人也望来,冯福抢话道:“是啊小公子,晏迟才来一个月,冯伯觉得他年纪小,不顶事,之前一直在后院干活呢。”
晏迟低着头,并不反驳。
颜汝青打趣道:“现在调来前院,看来是顶事了。”
晏迟轻声道:“福子哥教的好,我跟着他学了很多。”
冯福上手拍拍晏迟的肩,“我大你四岁,把你当弟弟看,想多照顾你。”
曾沛奕的目光在晏迟和冯福之间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他道:“汝青,你不饿啊。”
颜汝青:“你这么一说,我确实饿了。”
两人闲聊,等颜汝青回过头,晏迟和冯福已经离去。
这个小插曲无人在意。
之后晏迟和冯福照旧打扫私塾。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院里的银杏树变得金黄。
晏迟在颜家已经三月余,有了一两八钱,冯管家问他想不想回家看看。
晏迟想了想,应了。
秋末冬初,他得提前给家里把口粮和御寒的棉衣备上。
从颜府出来,晏迟直奔高屠户的猪肉摊而去。
十来步开外,高屠户就看见他了,扯开围裙迎上来,晏迟笑盈盈唤人。
高屠户把着晏迟的肩膀,仔细看:“还行,没瘦。”
“高老二,这谁啊?”旁边人问。
不等高屠户回答,对面的肉铺老板大声道:“那是他侄儿。”
高屠户得意道:“羡慕罢,我侄儿长得忒俊。”
高屠户把猪肉摊收了,晏迟预定的猪下水装背篓,两人寻了一辆牛车去粮店。
现下一斤米,五文钱。
晏迟买了一石米,140斤上下,一共700文,好说赖说,掌柜才少了50文。
如此,650文钱就去了。
晏迟买盐买酱油,又去两百文。
随后,晏迟又买了几包中档糕点,再去一百文,高屠户看的眼皮子直跳。
“樟儿……”他欲言又止。心说这钱挣的不易,晏迟该省着花。
晏迟道:“二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牛车走街串巷,最后在一家当铺外停下,晏迟买了一件五成新的棉袄,这还是看了高屠户的面子才说下来的价格,否则晏迟去买,少不得六百文。
年纪小,总是吃亏。
回村路上,高屠户叹气,“樟儿,颜府包四季衣裳,其实你不必买棉袄。”
晏迟道:“不瞒二叔,今年倒春寒后,我家仅剩一件保暖的棉袄了。”
高屠户错愕,他知道晏家难,没想到难到这地步,刚想说他家有多余的棉袄可借。
晏迟又道:“眼下这天还晴光万里,但说变就变。或许今儿,或许明儿夜里一场雨,天就彻底冷了,一不小心着凉,延医问药,也是几百文,人也遭罪。家里备着两件棉袄,我娘和阿姐能御寒,我心才踏实点。”
高屠户哑口无声。
牛车载两人进村,村人看见车上的东西,都来瞧热闹。
村里就是这样,有个什么都瞒不住。
晏迟只好把之前对家人的说辞又拿了出来。
“樟儿脑子就是活络,真能干。”孙阿婆夸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高屠户帮着把东西搬进晏家,家里只有沈氏,过了一会儿,晏菱才匆匆从外面回来。
三月不见,晏菱清减许多,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晏迟皱了皱眉。
他礼貌送走村人,关上院门,不等沈氏和晏菱询问,晏迟先开口,“阿姐,你去给人做活了。”
他说的笃定,晏菱以为高屠户把事情说给晏迟听了,神情不太自然。
“我是去田家学东西的,田家嫂子心善教我……”
晏迟想了想:“租咱们家地的田家?”
沈氏眯眼辨别儿女方位,摸索着握住晏迟的手,“你阿姐刺绣不行,如今田家教她织布,不收她分文,只让她做工,是咱们家占便宜了。”
晏迟看着晏菱,“从我离家后,你就去做工了?”
晏菱支支吾吾,半晌才含糊应是。
晏迟又问:“每日从早到晚?”
晏菱求助地看向沈氏,弱弱道:“也没、没有,傍晚时候我就回家了。”
晏迟眉心一跳,“吃在自家?”
晏菱觉出点不对劲,“二叔没给你说家里事?”
晏迟闭了闭眼,胸膛几度起伏。
沈氏打圆场,“樟儿,你阿姐也是想帮你分担。”
晏迟重新睁开眼,眸光平静,声音却有些冷:“娘的眼睛瞧不清,不知道阿姐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堂屋内鸦雀无声。
沈氏跌跌撞撞奔向女儿,晏菱想躲又不敢躲,怕她娘摔着,沈氏伸手抚摸晏菱的脸,下一刻,眼泪滑落,抱着女儿呜咽。
晏迟揉了揉眉心,语气坚决,“别去了。”
“可是……”晏菱对上弟弟冷肃的脸,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晏迟花了半个时辰给母女二人陈明利害,说的口干舌燥。晏菱给他倒水,无声做口型:“别生气了。”
晏迟叹气:“我买了一石米,盐和酱油,娘过冬的棉衣我也给备上了。过年之前,我还能攒些钱,你们不要做其他的活,安心在家养身子……”末了,他放缓语气,“别让我担心。”
晏菱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不住点头。
随后,晏迟给家里留了一包点心,其他糕点送去高家,高屠户晓得那些糕点的价格,说什么也不收。
晏迟悉数塞小柱子怀里,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才离去。
晏菱将猪下水处理了,晏家久违地飘起肉香。
次日,天微微亮,晏迟用过饭就走了。
他没有直奔颜府,而是去山游书肆,上次他离家揣了三十五文,本是想誊抄《三字经》,事情太杂,就没顾上。
现下,晏迟付了三百文做笔墨押金,誊抄《幼学琼林》。
“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周易·系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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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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