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茅草屋的缝隙,照在杜仲粗糙的手掌上。他轻轻挪动身子,生怕惊醒身旁熟睡的妻子。木床发出"吱呀"一声响,妻子秀娘还是睁开了眼睛。
"今日这么早?"秀娘声音里带着睡意,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补了又补的粗布被褥。
杜仲系紧草鞋的带子,苦笑道:"后山的柴火快被砍光了,得走远些。张员外家答应多给两文钱,若能砍些上好的硬木。"
他走到灶台前,掀开陶罐看了看昨晚剩下的半碗野菜粥,又把盖子轻轻合上。秀娘已经起身,从墙角布袋里小心地倒出最后一把糙米。
"带上这个。"她将一小包用荷叶包着的饭团塞进丈夫怀里,"路远,别饿着。"
杜仲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他拿起墙角磨得发亮的斧头,推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门外,清水村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几户人家的烟囱刚刚开始冒烟。
"仲哥!"隔壁的小石头光着脚丫跑过来,手里捧着个还温热的红薯,"娘让我给你的。"
杜仲蹲下身,揉了揉孩子枯黄的头发:"替我谢谢你娘。"他掰开红薯,将大半塞回孩子手里,"这个你留着吃。"
通往山林的小径上,露水打湿了杜仲的裤腿。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他循声走去,想喝口水解解渴。溪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倏忽游过。杜仲俯身掬水,突然注意到溪水中闪烁着不寻常的金色光芒。
"这是..."他眯起眼睛,逆着溪流向上游走去。
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杜仲的裤腿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但他顾不上这些。溪水中的金光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人在水底撒了一把金粉。转过一块巨大的青石,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一道小小的瀑布从山壁缝隙中流出,水花溅在岩石上,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瀑布下方形成了个不大的水潭,潭底铺满了金灿灿的砂粒。
杜仲颤抖着把手伸入水中,捞起一把金砂。它们在手心里沉甸甸的,随着水流冲刷,露出耀眼的金色。他用牙齿轻轻咬了咬,留下清晰的牙印。
"真金..."杜仲双腿一软,跪在了水潭边。
他想起村里老人讲过的传说——金泉谷中有神泉,能流出黄金,但贪心者必遭天谴。杜仲向来不信这些,但此刻手中的金砂真实得让人心颤。
太阳已经升到正午,杜仲才如梦初醒。他匆忙脱下外衣,包了一大捧金砂,小心地藏在柴堆下面,背着几根匆忙砍下的柴火下了山。
"今日怎么这么少?"张员外家的管家皱着眉头。
杜仲擦了擦额头的汗:"山路湿滑,不好走。明日一定补上。"
回到家中,秀娘正在织布机前忙碌。杜仲关好门,神秘兮兮地打开那包金砂。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秀娘手中的梭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惊恐地后退两步:"这...这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偷了官家的金库?"
杜仲兴奋地讲述了自己的发现,秀娘却越发不安:"老人们说那金泉有古怪,动不得..."
"够我们修葺房子,买几亩好田,再给你做身新衣裳。"杜仲已经沉浸在幻想中,"小石头家也能帮衬些,他娘病了很久了..."
秀娘看着丈夫闪亮的眼睛,欲言又止。
第二天清晨,杜仲带着几个空袋子悄悄上山。正午时分,他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回到村里,直奔李铁匠家。
"李大哥,帮我打些东西。"杜仲解开包裹,倒出一堆金砂,"用这个抵工钱。"
李铁匠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杜仲,你莫不是..."
"我在山上发现了金矿。"杜仲压低声音,"别声张,这些分你一些。"
不到三日,杜仲家的破茅屋旁开始兴建青砖大瓦房。他给秀娘买了上好的丝绸,给小石头家请了城里的大夫,甚至修葺了村里的祠堂。村民们议论纷纷,但都感激杜仲的慷慨。
"杜大哥真是好人啊。"小石头的母亲在新建的祠堂前抹着眼泪,"我家那口子走后,多亏了你..."
杜仲拍拍她的肩膀:"乡里乡亲的,应该的。"他抬头看着崭新的大门上自己捐钱雕刻的匾额,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入清水村,停在了杜仲家门口。车上下来个穿着锦缎的中年男子,十个手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
"这位就是杜老弟吧?"来人笑容可掬地拱手,"在下王富贵,听闻老弟发现了金矿,特来道贺。"
杜仲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过是小运气,不值一提。"
王富贵眯起眼睛:"老弟何必谦虚?这方圆百里都在传你的事迹。"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只是...私自开采金矿,可是要杀头的啊。"
杜仲脸色瞬间煞白。
"不过嘛..."王富贵话锋一转,"我在官府有些门路。若我们合作,保管平安无事。你七我三,如何?"
那晚,杜仲在床上辗转反侧。秀娘忧心忡忡:"那人看着不像好人,还是别..."
"你懂什么!"杜仲突然提高嗓门,把秀娘吓了一跳,"没有靠山,这些金子迟早招来祸事!"
秀娘怔怔地看着丈夫陌生的脸,眼泪无声滑落。杜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但心中那股无名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与王富贵合作后,杜仲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亲自上山取金砂,而是雇了十几个工人日夜开采。金泉谷的植被被大片砍伐,岩石被凿得千疮百孔。
杜仲穿起了绫罗绸缎,腰间挂着美玉,连走路姿势都变得趾高气扬。村里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杜老爷,村东头的水渠该修了..."老村长小心翼翼地说。
杜仲正忙着清点新送来的锦缎,头也不抬:"这种小事也来找我?村里人自己想办法。"
小石头来送新摘的果子,站在华丽的厅堂里手足无措。杜仲随手丢给他一块碎银:"以后别来了,我这不缺这些野果子。"
秀娘看着丈夫的变化,整日以泪洗面。她尝试劝说:"仲哥,我们现在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
"女人家见识短!"杜仲不耐烦地打断她,"城里的赵员外有万亩良田,钱庄的孙老板在京城都有宅子,我这才到哪儿?"
王富贵每次来都带来新的诱惑:"杜老弟,听说知府大人喜欢收集奇石...""京城来了批西域美女...""盐引的买卖利润翻倍..."
杜仲的钱如流水般花出去,又随着更多的金子涌进来。他建起了比祠堂还豪华的宅院,买了十几个丫鬟小厮,甚至学着城里老爷的样子纳了妾。
一个寒冷的冬夜,秀娘收拾了简单的包袱,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丈夫,轻轻带上了门。
"老爷!夫人她...她走了!"丫鬟惊慌地跑来报告时,杜仲正在与新纳的小妾饮酒作乐。
他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走就走,少了她吃穿了?矫情!"
但当晚,杜仲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辗转难眠。他想起十年前娶秀娘时,连喜宴都只摆了三桌;想起她熬夜织布补贴家用,手指被纱线磨得粗糙不堪;想起发现金泉那天,她担忧的眼神...
"呸!没福气的东西!"杜仲突然坐起身,大声咒骂,不知是在骂秀娘还是自己。
第二天,他派人四处寻找,却杳无音信。村里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异,背地里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他连结发妻子都气走了..."
"金泉有古怪啊,老人们说贪心要遭报应..."
"嘘,小声点,他现在可是'杜老爷'..."
杜仲开始做噩梦。梦中金泉的水变成血红色,所有他伤害过的人从水中伸出手要把他拉下去。他惊醒时冷汗淋漓,决定去庙里上香求平安。
寺庙的老和尚看着杜仲奉上的金佛,长叹一声:"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杜仲勃然大怒:"老秃驴,嫌少是不是?"他砸了一袋金子在香案上,"这些够不够买你的吉利话?"
老和尚摇头不语,只是敲起了木鱼,诵经声让杜仲心烦意乱。他愤然离去,没听见身后老和尚的叹息:"贪嗔痴三毒,已入骨髓..."
春天来临,金泉的水量突然减少了。杜仲亲自上山查看,发现曾经汩汩流淌的瀑布变成了细流,水中的金砂也越来越少。
"给我往下挖!"杜仲命令工人们,"肯定还有更多!"
工人们战战兢兢地凿开岩壁,却只挖出些普通的石块。王富贵闻讯赶来,脸色阴沉:"杜老弟,知府大人那边刚打点好,你这就不行了?"
杜仲额头冒出冷汗:"再给我些时间,一定能找到新矿脉!"
当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金泉变成了一个白发老者,悲悯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但你永远不知满足。现在,我要收回一切了。"
杜仲惊醒,发现窗外电闪雷鸣。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冒雨冲向金泉谷。
眼前的景象让他瘫软在地——山体滑坡掩埋了大半个金泉谷,工棚被夷为平地,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工人被埋在泥石下哀嚎。
"救人!快救人啊!"杜仲疯狂地用手扒着泥土,但为时已晚。天蒙蒙亮时,人们只挖出了几具冰冷的尸体。
消息传开,死者家属哭喊着要找杜仲偿命。王富贵第一时间带走了剩余的金子,声称是"赔偿损失"。官府派人查封了杜仲的宅院,村民们冷眼旁观,没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短短数日,杜仲从腰缠万贯的富翁变回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甚至比从前更惨——至少从前他还有秀娘,还有乡亲们的尊重。
在一个雨夜,杜仲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发着高烧。他恍惚间看见秀娘向他走来,温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秀娘...我错了..."他抓住那只想象中的手,痛哭流涕。
"施主,喝点热水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杜仲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个素未谋面的老道士,正端着破碗喂他喝水。
老道士自称姓陈,是云游四方的隐士。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每天采药为杜仲治病。半个月后,杜仲的烧退了,但心中的痛苦丝毫未减。
"为什么救我?"杜仲嘶哑着嗓子问,"我这样的人...死了干净。"
陈道士捋着长须:"天地万物,皆有其用。你可知那金泉的来历?"
杜仲摇摇头。
"相传上古时期,天神怜悯人间疾苦,滴泪成泉,点石成金,是为救济苍生。"陈道士目光深邃,"但有个条件——取用者必须心怀善念,取之有度。"
杜仲如遭雷击,想起自己最初的善举和后来的堕落,羞愧难当。
"现在明白还不晚。"陈道士站起身,"你愿意跟我学习真正的财富之道吗?"
杜仲看着自己肮脏的双手,那里曾经沾满金砂,如今只剩泥土。他缓缓点头,泪水滴落在手心里。
跟随陈道士的日子并不轻松。他们住在深山中的茅棚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打坐、练功、研读典籍。杜仲的身体和精神都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磨砺。
"贪婪如同饮盐水,越喝越渴。"陈道士在晨课上说,"真正的富足在于知足。"
杜仲逐渐学会了辨识草药,帮助陈道士为山下的村民治病。起初他不敢露面,怕被人认出来嘲笑。但当他治好了一个垂死的孩子后,孩子母亲感激的泪水让他找回了久违的温暖。
"师父,我想找回秀娘..."一天夜里,杜仲鼓起勇气说。
陈道士微笑:"缘分未断,自会重逢。但首先,你得完成一件事。"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已经荒废的金泉谷。山体滑坡后的景象触目惊心,裸露的岩壁像一道道伤疤。陈道士交给杜仲一把锄头:"种下这些树苗,为你造成的伤害赎罪。"
杜仲二话不说开始干活。日复一日,他在废墟上植树造林,清理河道。手掌磨出了血泡,腰酸得直不起来,但他从未抱怨。
一年后的春天,第一批树苗长出了新叶。杜仲坐在溪边休息,突然看到水中有一抹熟悉的金色闪光。他心跳加速,伸手捞起——是一粒小小的金砂。
但与从前不同,这次他没有兴奋,只是平静地将它放回水中,看着它随波流走。
"你终于明白了。"陈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金泉本无害,人心有贪痴。"
"是时候了。"一个清晨,陈道士对杜仲说,"你该回到人群中去,分享你领悟的道理。"
杜仲跪地叩首:"弟子愚钝,恐辜负师父教诲。"
陈道士扶起他:"记得金泉的教训就够了。记住,真正的财富不在手中,而在心里。"
杜仲收拾简单的行囊下了山。他走遍附近的村庄,用自己的经历告诫人们远离贪婪。起初没人相信这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但渐渐地,他真诚的话语打动了人心。
在距离清水村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杜仲听说有个富商正在重金招募矿工,准备开采金泉谷。他匆忙赶去,发现组织者竟是王富贵。
"那里很危险!山体不稳!"杜仲在招募现场大喊,"而且贪婪会毁掉你的灵魂!"
王富贵认出了他,冷笑道:"这不是杜大善人吗?怎么,自己发了财,就不许别人沾光了?"他转身对围观人群说,"这人当初独占金泉,现在还想吓走我们,独吞金子!"
人群发出嘘声,有人朝杜仲扔烂菜叶。但他坚持站在那儿,一遍遍讲述自己的故事,警告贪婪的危害。
当晚,杜仲在镇外的土地庙过夜。朦胧中听到脚步声,睁眼看到几个黑影围上来——是王富贵雇的打手。
"让你多嘴!"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杜仲蜷缩着身体,没有反抗。
杜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但整洁的屋子里。阳光透过窗纸,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杜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转头——是秀娘!她眼角多了些皱纹,但眼神依然温柔。
原来秀娘离开后在这个小镇安家,靠织布为生。昨晚有人发现奄奄一息的杜仲,认出他是秀娘的前夫,便将他送来。
"对不起..."杜仲泣不成声,"我辜负了你..."
秀娘轻轻擦去他的眼泪:"都过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一个邻居慌慌张张跑进来:"出大事了!金泉谷又塌方了,埋了好多人!王富贵都差点没跑出来!"
杜仲挣扎着起身:"我得去帮忙!"
在灾难现场,杜仲组织幸存者救援伤者。他的冷静和经验挽救了许多生命。当满身是血的王富贵被挖出来时,看到杜仲,羞愧地别过脸去。
事后,镇上的长者来请教杜仲:"你说得对,贪婪害人。我们该怎么办?"
杜仲看了看身旁的秀娘,平静地说:"金泉可以造福百姓,但必须取之有度。我们可以共同管理,所得用于修桥铺路、济困扶危。"
人们纷纷表示赞同。更令人惊喜的是,当大家清理塌方时,发现山体滑坡后露出了新的泉眼,水流清澈甘甜——这才是真正的"金泉",能滋养万物。
几年后,金泉谷恢复了生机,周围村庄和睦共处。杜仲和秀娘在谷口开了间茶棚,免费为路人提供凉茶。每当有好奇的旅人问起谷名的由来,杜仲就会讲述一个关于贪婪与救赎的故事。
茶棚的柱子上刻着一行字,是陈道士最后留给杜仲的话:
"知足者富,知止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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