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春，姑苏城。
"顾先生，您再改下去，绢都要磨破了。"云娘第三次递来新绣的丝帕，顾清远却仍盯着画中人的眼睛摇头。
"不对...还不是她看我的眼神。"
窗外雨打芭蕉，画室里二十七盏灯照得《洛神图》纤毫毕现。画中女子在莲叶间回眸，眼角却缺了那颗泪痣——今早云娘送茶时，阳光正好照在那颗小痣上，让他失手打翻了颜料碟。
"先生若真这么在意..."云娘突然凑近，执笔在自己画像眼角轻轻一点，"该这样才对。"
笔尖落下的刹那，整幅画突然泛起涟漪般的青光。顾清远没看见云娘瞬间惨白的脸色，他只顾着惊叹："活了！真的活了！"
画中云娘的衣袖无风自动，眼底泛起他朝思暮想的温柔。
半年后，《洛神图》名动江南。可云娘却日渐消瘦，指尖总缠着渗血的丝线。
"别绣了。"顾清远抢过她手里的绷架，"你脸色比绢还白。"
云娘望着画室方向恍惚一笑："先生可知...人是有魂重的？"
当夜，顾清远发现云娘伏在画前，七窍流出的血丝正被画纸贪婪吸收。画中人的唇色却愈发鲜红，甚至对他眨了眨眼。
"以魂补画，这是禁术！"赶来的老画师惊恐道，"快烧了它！"
顾清远的笔却悬在空中——画里的云娘正用口型说"救我"。
崇祯七年，此地流传着"画皮先生"的传说。
据说有位青衫客专收古画，每逢月圆便消失在西泠桥畔。更诡异的是，几十年来他的容貌从未变过，只是袖口总会沾上朱砂般的红渍。
"这不是朱砂。"顾清远在桥洞下展开《洛神图》，指尖抚过画上新添的少女，"是去年那位扬州歌姬的血。"
画中云娘轻笑："你心软了？当年若不是你日日修改，我怎会被吸进画里？现在倒装起善人。"
顾清远沉默地看着水中倒影——那张本该六十岁的脸，因为不断献祭活人，依然保持着三十岁的模样。
康熙十二年冬，小道士明心追着妖气闯入荒宅时，正撞见顾清远在给画中人描眉。
"妖道！"明心的桃木剑直指他咽喉，道袍被风吹起，露出眼角熟悉的泪痣。
顾清远浑身剧震，画笔"啪"地折断。百年间，他见过无数酷似云娘的少女，却第一次见到转世的魂魄。
"你走吧。"他突然挥袖打灭蜡烛，"趁画还没记住你的脸。"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抚上他脸颊："远郎..."是画中云娘的声音，"把她给我，你就能解脱。"
明心被绑在画前那晚，月光惨白如百年前那个噩梦之夜。
"你每改一笔，就吸走她一分魂魄。"明心突然开口，"所以她死后，执念才会化成吃人的画妖。"
顾清远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
"因为我梦见自己穿嫁衣跪在画前。"明心眼中流下血泪，"梦见你哭着说'还差最后一笔'。"
《洛神图》突然剧烈震动，画中伸出无数血丝缠向明心。顾清远终于崩溃地举起油灯："够了！"
火焰吞没画纸的瞬间，两个女子的惨叫重叠在一起——一个是画妖，一个是真正的云娘残魂。
"原来..."明心在火光中微笑，"你爱的从来只是自己心中的幻影。"
幸存下来的顾清远成了真正的老人。他在废墟里找到半截烧焦的画笔，笔杆上依稀可见牙印——是当年云娘咬的。
后来此地多了个疯画师，专在寺庙画《解脱图》。画中总有同一个女子：有时是拈花的绣娘，有时是执剑的道士，眼角都带着颗泪痣。
某日小沙弥好奇："老师父，这位女菩萨是谁？"
老人望着画中人的眼睛，轻声道：
"是教我放下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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