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通明,两道黑影隐隐绰绰映在窗帷上。万籁俱静,只听得一人粗重的喘息声。
慕容瑜眉头紧锁,一双手却稳如泰山,精准地将银针打入荒岚体内。他从任督二脉开始,经由关元穴、气海穴、中脘穴等自下而上逐步移退毒素。隐约可见一团紫黑的东西自皮下慢慢显现出来,格外触目惊心。
待银针至心口的膻中、巨阙二穴时,这团紫黑东西已然大了数倍,仿佛活物一般要四散奔逃,可惜被银针封去了退路,只能向左臂溃散。慕容瑜额角渗出细汗,而荒岚亦是微微颤抖,眉心紧蹙,惨白的唇角被咬出了些许血色。
慕容瑜暂缓施针,端杯热茶喂给荒岚。无他,荒岚身上冷汗涔涔,亟需补充水分。屋内炭火烧得极暖,他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针扎般细密的疼痛无时无刻侵袭着他紧绷的神经,只有这杯热茶能够稍稍慰藉。
慕容瑜见人面色微缓,这才深吸口气,继续施针。他下手愈来愈快,行针如雨。眨眼间,毒素已近至左肩处的肩井、肩髃二穴。与此同时,慕容瑜也眼疾手快地封了荒岚左臂处的内关穴、曲池穴等等。
如此一来,这毒素已被困在这里。慕容瑜抽出把雪亮的匕首,在那还未愈合的伤处轻轻一划。紫黑的污血霎时便一涌而出,接了近小半碗,甫一接触到外界竟还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正是毒性剧烈的时候。
所幸这些腌臜之物已被排出体外,慕容瑜将那毒物随手搁置在一旁,忙取下针去查看荒岚的情况。就见他强撑着身子,几近强弩之末。慕容瑜为他换了身干爽的里衣,又在外笼了件软和的大氅,湿漉漉的床榻是断不能躺了,于是又把人抱起放在屋内另一张软榻上。
荒岚似有所感,他睁开眼,眼前虽是一片模糊,可有人紧紧抓住他的手,在他耳旁一字一句,轻浅而温润:“放心睡吧,余毒已清。”
他微微勾了唇,只觉周身松快,这才阖了眼安心睡去。
梦中,荒岚感受到缠了自己许久的枷锁被轻轻取下,他轻盈如鸿毛,正欲飞往高处,却被人粗鲁地抓住,攥在了灼热的手心。他挣扎许久,奈何始终不得法。恼怒之下,他猛然睁开了眼,入目便是一小片流畅饱满的胸口。
他愣了一瞬,恍然惊觉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糟糕。他自己正枕在慕容瑜的胳膊上,而对方更是双臂并用,如铁钳一般搂住他的腰,把他牢牢地扣在自己怀里。两人身上也盖了床厚实的棉被,闷得荒岚发了一身汗,粘腻难受极了。
原来在梦中缠住他的正是慕容瑜,荒岚心道,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实在热的紧,荒岚试探着推拒慕容瑜的胸膛,挣扎了还没几下,慕容瑜双手紧了紧,便轻车熟路地把他往自己怀里揽,呓语道:“别闹......若是凉了......又要折腾一宿......”
细究竟能听出几分无奈,荒岚蓦地僵住了,他原先打算用巧劲震开,可这下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男人显然是为了照料自己,一夜未眠。先前舟车劳顿的疲惫还未消,便又马不停蹄地为自己备药、施针,如此奔波,让他俊美的脸上也冒出了几点青黑的胡茬,憔悴却又迷人。
可若是窝在这个湿热的怀里,荒岚更不自在。他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甚至在对方一呼一吸间,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瑜有力的薄肌轮廓。温热顺着布料透过来,让他僵成了一块笔直的木板。
正难捱间,慕容瑜动了动,似是醒过来了。荒岚忙闭上双眼,假装自己还在沉睡,甚至不惜运气练起了龟息神功。呼吸虽平和下来,紧绷的肌肉仍无意间暴露了他的窘迫。
果然,慕容瑜见他还在睡,便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手。在抽出被荒岚压在身下的那只手臂时,似乎还停了一瞬,大抵是被压麻了。荒岚半是羞愧半是尴尬,直挺挺地瘫在榻上,片刻后慕容瑜便发觉,自己那只手被压得极重,竟是抽不出去了。
慕容瑜:......
荒岚:......
屋内落针可闻,死寂一片。荒岚谨慎地微微挪了挪身子,慕容瑜这才得以抽回手。良久,听到头顶似乎传来一声轻笑,荒岚只觉一只温热的手附在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温便收回了。
他差点没鲤鱼打挺般跳起来,脸上的火噌一下烧起,却还要辛苦地装睡,极黑极密的长睫像是蝴蝶般轻轻抖动着,显然已是漏洞百出。慕容瑜无言地垂眸瞧了半晌,看到荒岚抖动的幅度愈演愈烈,这才按捺住轻抚的冲动,心满意足地挪开目光下了榻。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荒岚不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脸颊绯红如云,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过,恨不能直接跳到黄河里。天人交战了许久,他倏然闻到被子上淡淡的药香,不由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外查看,原来这不是自己先前所住那间屋子。
这间收拾得极齐整,除了些必要的器具外,便只在玉瓶内疏疏放了几枝绿牡丹,衬得整间屋子雪洞一般,空旷而朴素。难不成这是慕容瑜的房间?想起当初慕容瑜带他熟悉内宅时,似乎说过客房不多......
正兀自犹疑,屋外咋咋呼呼的少年邦邦敲了几下,得到准许后才推门而入。这般活泼神气,不是阿竹还有谁?他带着清晨的寒气,人还未到声音已至:“可喜可贺!岚哥,祝贺你解了毒,又是一条好汉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仔细端详了他岚哥半天,阿竹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只见荒岚脸上那些红血丝已消失不见,更添几分好颜色。他虽睡醒不久,鬓发凌乱,却有一种泼墨写意般的美,自是潇洒疏狂,风流不羁。
还想再出口夸几句,慕容瑜却已拎着餐盒不清自入了。他今日仍穿那身惯常的青衫,许是休息好了,周身都透出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优雅来。荒岚瞧着他,仿佛看到了养在暗影的那只尺玉霄飞练,来了兴致便也在屋檐上这般轻盈地踱步,对檐下那群“仆人”不肯分半个眼神。
每到这个时候,荒岚就埋伏在不远处,把这小家伙出其不意地捉进自己怀里。直至把它摸得“喵喵”叫,露出棉花般柔软的肚皮撒娇时,才会心满意足地停下手。
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那可爱的小东西了,想到这里,他有些疑惑,阁主这老头怎么好些日子也没给自己递消息了?竟是连银两也不给,难不成没有什么棘手任务了?
他想得入神,只听阿竹在他耳边问:“喂喂岚哥,想什么呢?”
他下意识顺口回了句:“想你家公子呢。”
话一落地,屋里像是被冻住了。阿竹的眼神在他们身上逡巡,似是不敢相信,他才一日不得空,两人的关系居然已经突飞猛进至此了。想及此前慕容瑜才义诊回来,他不由恍然大悟,正所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他都懂。
自以为什么都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阿竹决心要为二人创造机会,于是贼眉鼠眼地冲着已然快石化的荒岚干笑了两声:“那什么......岚哥,你先忙。我突然想起来我家‘小梅花’快生了,正是闲不下来的时候呢,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他又规规矩矩地向慕容瑜行了个礼,这才飞快地冲了出去。
“阿竹......”荒岚有气无力地伸着尔康手,眼角抽搐,心下暗骂,都怪阿竹天天把他家公子挂嘴边,且找借口也不知找个好的来,“小梅花”分明是最近新到的话本。他敢打包票,若是能生出来,自己就生吃了那些话本。
眼睁睁看着这家伙跑个没影,荒岚面上臊得挂不住,恨不得挖个地洞给自己埋了。又思及刚醒时闹出的糗事,他简直要仰天长啸:“请苍天,辨忠奸!”
慕容瑜却面不改色,仿佛没看到他涨红的面皮,只是无人察觉处,呼吸似比以往乱了些。他妥帖地帮着荒岚好生梳洗了一番,又拢好那一头乱发,就听荒岚似鼓足了勇气,小声辩解道:
“慕容先生,我刚才是随口一说,你信吗?”他愈说愈没底气,最后的几个字几不可闻。
本以为慕容瑜要再嘲讽一下,可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难不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屋子里依旧静谧得过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俩人间暗潮涌动,让他不自在极了。
殊不知,慕容瑜同样也有些不自在。他像是初次接触到了一只喜爱的软绵绵的小动物,欲本能地靠近,却始终不得章法。甚至这份喜爱也同样无措而朦胧,让他心口既是酸胀,又有些窃喜,真想让他一直待在这里,哪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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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的早膳还是那乳白的鱼汤,只添了一小碟金黄块状的东西。荒岚顾不得观察,颇有些食不知味地喝了一整碗鱼汤下去。慕容瑜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轻点了那小碟东西,示意他吃。
一入口,荒岚便惊喜地睁大了眼,三魂七魄都给拉回来了。
尺玉霄飞练就是纯白色猫猫,古人可太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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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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