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阳台上的夜风似乎吹走了些什么，又悄然带来了些什么。伊一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心思却飘到了几天前那个露台，方淮那双卸下审视、带着温和谢意的眼睛，还有那句低沉认真的“那把伞……很重要”，像循环播放的片段，时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现。
要命！怎么就承认了！还承认得那么坦然！还调侃他！伊一你是喝了假酒还是被外星人附体了？！什么“淋雨的傻子”……方淮当时没当场黑脸真是涵养好上天了！
他居然还记得那把破伞……还道谢……天啊，这比被他抓包偷拍还让人脚趾抠地！他当时到底是以什么心情看着那个冒冒失失塞伞就跑的背影啊？！
一股迟来的、巨大的社死感后知后觉地席卷了她。她猛地趴到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用物理降温驱散脸上的热度。现在只要在公司看到方淮，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他随时会转过身，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她，然后轻飘飘来一句：“啊，那个塞伞的傻子。”
与伊一内心的兵荒马乱截然相反，方淮似乎彻底恢复了“方总监”的完美形态。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步履沉稳，眼神精准冷静，处理工作时依旧是那个高效到令人发指的“人形AI”。庆功宴上那个疲惫、寥落甚至带着一丝柔软的身影，仿佛只是伊一醉酒后产生的幻觉。
市场部与新传部的例行周会。方淮坐在主位，听着新传部负责人汇报下阶段媒体投放计划。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投影幕布上，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斜后方的伊一。
她坐姿端正，笔记本摊开，笔也握在手里，一副认真记录的模样。但方淮注意到，她的视线焦点根本没有落在幕布上，而是微微低垂着，盯着笔记本空白页的某个点，眼神有点发直。当新传部负责人提到一个需要双方协作的关键数据时，伊一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短线。
她在紧张。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在努力降低存在感，避免任何可能与他产生直接交流的机会。这种状态，像极了大学时她在食堂或篮球场边遇到他时的样子——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回避。
方淮镜片后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放在以前，他或许会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关于“A大媒体专业课程设置”或者“校报选题”的问题，看着她瞬间慌乱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享受那种掌控节奏的微妙愉悦。但此刻，看着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如此紧绷，像只竖起全身尖刺却又无处可逃的小动物，那种惯常的试探**，竟奇异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无奈的情绪。
“这部分数据的交叉验证，”方淮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惊得神游天外的伊一猛地一颤，瞬间坐得更直了，“新传部这边，伊一跟进一下。”
被点名的伊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未褪的茫然和迅速聚拢的紧张：“啊？是……好的方总监！”
方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冷静：“会后把基础数据整理好，下午三点前同步给王屿。” 他随即转向技术部的王屿，“王屿，你负责建模分析，明天中午给我初步结果。”
“没问题！”王屿立刻应声。
伊一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没有刁难，没有旧事重提，只是一个明确的工作指令。她连忙在笔记本上记下要求：“好的，明白。”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伊一收拾东西的速度比谁都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神经紧绷的空间。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方淮的声音：
“伊一。”
她的背影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才转过身：“方总监？”
方淮正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动作不紧不慢。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再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伊一怀疑自己眼花了。
“咖啡喝完了。”方淮指了指自己桌角那个空了的、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上次加班时，你冲的那种……加奶的速溶，还有吗？”
伊一愣住了。加奶的速溶？这是要我给他冲？他不是都知道配方了吗？
社畜不敢发牢骚！社畜的命也是命！方总监您日理万机，手是装饰品吗？自己冲会死吗？！
然而吐槽归吐槽，社畜的本能让她斟酌着回答：“呃……有是有，茶水间应该还有存货……”
“嗯。”方淮点点头，站起身，拿起空杯，“能在帮我冲一杯吗？”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度，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疲惫感，轻声补充道，“会议室太闷，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说完，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过来，平日里锐利如刀的眼神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透着一丝……示弱的茫然？配合着他微微下抿的唇角，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无害感。
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他这是什么眼神？！可怜巴巴的？！这合理吗？！
脑子转不动？骗鬼呢！你脑子转的跟大风车一样就没有停过！
等等……他该不会真累惨了？那眼神……
伊一还没从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里彻底醒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一分钟后的茶水间里，伊一麻木地撕开速溶咖啡包，倒进方淮的杯子，注入热水，又从冰箱里拿出小盒装的牛奶。白色的奶液在深褐色的咖啡里晕开，氤氲出温热的香气。她看着杯中那抹柔和的奶白，仿佛看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伊一，你清醒一点！你刚刚被美色迷惑了！这绝对是陷阱！方淮牌杀猪盘，专钓你这种色令智昏的颜狗！
她端着杯子再次站到总监办公室门口，后知后觉的懊悔几乎要将她淹没。硬着头皮敲开了门。
方淮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闻声抬起头。看到伊一手里的咖啡，他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很浅，稍纵即逝，快得像错觉。
“谢谢。”他客气地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伊一的手背。
那一点微凉的触感让伊一的手指条件反射般蜷缩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杯子。她飞快地收回手，垂在身侧，感觉被碰到的地方像过了电：“不客气。方总监，没什么事我先……”
“晚上有空吗？”方淮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端着咖啡，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上，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伊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大脑瞬间宕机。
方淮似乎没察觉到她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项目结束了，有些后续的想法，想听听你的看法。关于……媒介融合在本地化传播中的应用。”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深邃，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我知道有家私房菜馆，环境安静，菜也不错。边吃边聊？”
空气仿佛凝固了。伊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工作？吃饭？私房菜馆？方淮主动约她？两个人独处？
魅魔大人！我认输！我愿意把我的灵魂献给您！只求您收了神通吧！
两个人！独处！吃饭！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他会问什么？他会说什么？我的小心脏受不了啊！
拒绝！必须拒绝！“我晚上有事！” “邮件沟通也可以！” 快说啊伊一！
但就在这一刻，她迎上了方淮的目光。那目光里是一种……异常坦诚的专注？她甚至在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不确定的等待。
呸！什么呀？什么呀？你看文把脑子看坏掉了吧！
等等……他该不会是……认真的？不是试探？就单纯想聊聊？他刚才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啧，万一他真累得需要点工作之外的“人味儿”交流呢？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伊一你清醒点！他可是方淮！中央空调的暖风能吹死你！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里模糊的、淋雨的背影，又想起了他刚才那句示弱般地“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其实都没有想起，这是她自己脑补的。总之那一瞬间，色胆……不，是同情心，压倒了理智！
“……好。”伊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然后绝望地意识到——完了！没救了！不到五分钟，她上了方淮的第二次当！这定制版杀猪盘，刀刀致命！
私房菜馆藏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巷深处，环境雅致，灯光柔和。小小的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一开始不可避免地有些凝滞。
方淮似乎真的把“边吃边聊工作”贯彻到底。他点了几道精致的菜品，然后便切入正题，条理清晰地阐述他对新项目媒介策略的一些构想，提问也直指核心。伊一最初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话题深入，作为专业人士的职业素养被调动起来，也逐渐放松，开始认真回应，甚至提出了几个让方淮微微颔首的补充建议。
工作的话题暂时冲散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尴尬。
菜上齐了。方淮暂时停下讨论，拿起公筷，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清蒸石斑鱼最嫩的鱼腹肉，放到了伊一面前的骨碟里。
“尝尝这个，这里的招牌。”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平和，仿佛只是一个体贴的东道主。
伊一因为这过于自然的举动怔住了。她看着碟子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又抬眼看看方淮。
夹菜？！方淮给我夹菜？！战鼓在心头擂响！方总监您是没有一点边界感吗？！你好歹是我前暗恋对象，这么自然的夹过来不怕我色胆包天的把你当菜吃了吗？！
冷静！伊一！夹个菜而已！又不是喂你嘴里了！依方淮在大学时期受欢迎的程度来看，他绝对是个行走的中央空调！对谁都这样！习惯性散发魅力罢了！别自作多情！对，就是这样！中央空调！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鼓噪，挤出一个“谢谢”的笑容，低头默默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
方淮看着她低头安静吃鱼的模样，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自然地拿起茶壶，先给自己续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一瞬。
然后，他手腕一转，壶嘴稳稳地对准了伊一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杯。清澈的琥珀色茶水注入杯中，水面轻轻晃动。
伊一看着那杯被续满的热茶，又看看方淮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尽地主之谊的平静表情！
气氛不太对！她跟方淮没那么熟吧！他看起来也不像那种自来熟的风格！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被刻意撩拨起的异样感。
“这里的普洱还不错，”方淮放下茶杯，像是闲聊般提起，“老板特意选的料，回甘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伊一脸上，带着点探究，“我记得你好像更喜欢喝甜的？大学时，东门那家奶茶店的芋圆西米露，每次都是双份糖？”
伊一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呛住！
“咳……是，是啊。”伊一干巴巴地笑笑：“您记性真好！”
方淮挑眉：“听林薇说，你在公司喝咖啡只加奶不加糖，说糖分影响你磕……咳，影响你思考。”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那个被咽下去的“磕”字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伊一脆弱的神经上。
磕？！
磕什么？！
磕CP吗？！
林薇！！！你这个大漏勺！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我本可以体面的老去呜呜呜！
不对！方淮绝对是故意的！这个黑了心肝的周扒皮！
莫名其妙让我泡咖啡又夹菜倒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消遣我快消遣出花儿来了！
果然啊！一通百通！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找回一点场子，抬起头，迎上方淮的目光，故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方总监，您很在意我的私人生活吗？”
方淮不知道伊一的脑回路是怎么长得，怎么忽然转了话题：“什么？”
伊一继续提问：“您很在意我大学时曾对您有过好感这件事吗？”
方淮总是带着微笑的面皮有点绷不住了！
在意吗？好像确实很在意！
酒会那天他就觉得熟悉，后来确定她是伊一又好奇她大学的生疏和雨天生日的那把伞！他习惯了试探别人，通过试探估算对方的态度是他的惯用手段，当然偶尔逗一逗伊一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让他心情大好！
可是他今天是在干什么呢？故意喊她倒咖啡，故意碰她手什么的……是在骚扰女同事？怪不合适的！
伊一见他没有答话，只当他是默认了：“方淮，我大学的时候的确暗恋过你。”
又一次水灵灵的说了出来，伊一有点心疼自己了。
她淡淡说道：“这是事实我不否认。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采取什么行动，或者对你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是一个专一的人，暗恋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之前喜欢你，现在就会喜欢别人，你不用有什么压力，也不用试探我。”
话说到这，已经很难听了！
方淮没有生气，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笑意，并没有为自己辩解：“抱歉，以后不会了。”
这顿饭，算是不欢而散！
伊一礼貌拒绝了方淮提出的送她回家的建议，方淮也没强求。
深秋的晚风有些凉了，专往人外套里钻。伊一拢紧大衣沿着人行道慢慢踱步往家里走！
她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一次暗恋落幕的时刻，也是个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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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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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了吧！魅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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