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隐秘之光
李清沂站在李老师家门前,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门铃。昨天被王强殴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肋骨处,每次深呼吸都像有把钝刀在刮。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但母亲的命令不容违抗。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李雨晴老师扶了扶眼镜,惊讶地看着他举在半空的手,"清沂?我正准备去倒垃圾。进来吧。"
李老师是母亲通过张明老师安排的补习老师,教语文,三十出头,总是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眼角有些细纹但笑起来很温暖。她家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书架上排满了各种文学作品。
"坐吧。"李老师指了指餐桌,"我去泡茶。"
李清沂小心翼翼地坐下,把书包放在脚边。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教案和几本参考书。
"你喜欢茉莉花茶还是铁观音?"厨房里传来李老师的声音。
"随...随便。"李清沂有些不适应这种被询问喜好的感觉。在家里,母亲从来不会问他想要什么。
李老师端着两杯茉莉花茶走出来,在他对面坐下。茶香清淡,热气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薄薄的雾障。
"期中考试你的语文作文写得不错。"李老师翻开一本笔记本,"特别是这段对'孤独'的描写,很有感染力。"
李清沂低头盯着茶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篇作文他写的是真实感受,但被当众表扬反而让他感到暴露和不安。
"不过,"李老师话锋一转,"你最近几次作业的质量明显下降了。有什么原因吗?"
李清沂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能说什么?说母亲没收了他的手机,禁止他与唯一的朋友来往?说他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还是说他三天前刚被初中同学堵在公园里痛打了一顿?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李老师没有立即追问。她喝了口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今天我们先不急着补习。我最近在读这本诗集,觉得里面有几首你可能会有共鸣。"
那是一本《顾城诗选》。李清沂接过书,指尖微微发抖。顾城是他最喜欢的诗人之一,但他从没告诉过李老师这个。
"翻到第56页。"李老师说。
李清沂照做了。那首诗叫《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其中有几句被铅笔轻轻划了线: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他的眼眶突然发热。这些简单的字句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他紧锁的内心某处。
"清沂,"李老师的声音很柔和,"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当老师吗?"
李清沂摇摇头。
"因为我高中时遇到过一位老师,她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一束光。"李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我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但那位老师每天午休都会给我带一本书,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读。"
李清沂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李老师的眼睛。她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
"后来呢?"他小声问。
"后来我慢慢走出来了。"李老师笑了笑,"书成了我的避难所,文字成了我的朋友。再后来,我想成为像那位老师一样的人,给黑暗中的人一点光明。"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李清沂的脸颊。他迅速用手背擦掉,但李老师已经看见了。
"把袖子卷起来。"李老师突然说。
李清沂僵住了。现在是初夏,但他坚持穿长袖校服,就是为了遮住手腕上的伤痕。
"我...我不热。"
"清沂,"李老师叹了口气,"上周你交的作文里有一句'疼痛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你以为老师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清沂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以为那些隐晦的表达没人会懂,没想到李老师早就看穿了一切。
"我不是要责备你。"李老师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人伤害你,不管是言语上还是身体上,都可以跟我说。作为老师,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学生。"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李清沂强撑的平静。眼泪决堤而出,他趴在桌上,肩膀剧烈抖动。过去几周——不,过去几年——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和孤独,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李老师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递过一张纸巾。当哭声渐弱,她才轻声问:"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李清沂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能告诉我是谁吗?"
"王强...和我一个初中。"李清沂的声音嘶哑,"他...他说我爸爸害他哥哥坐牢,所以..."
"所以你一直在承受他的报复?"李老师的眉头紧锁,"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年...多。"李清沂盯着自己的手,"初中时更频繁...现在他只是偶尔在校外堵我。"
李老师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这件事必须告诉学校。校园霸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更何况已经持续了这么久。"
"不!"李清沂猛地抬头,"求您别告诉学校...如果王强知道了,他会更..."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老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告诉过你母亲?"
李清沂苦笑了一下。告诉母亲?母亲只会责怪他不够坚强,给他报更多补习班,让他更没有喘息的空间。
"我猜也是没用的。"李老师似乎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那...朋友呢?你有个好朋友叫秦玉对吧?我看你们经常在一起。"
提到秦玉的名字,李清沂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自从那天雨中分别后,他们几乎没说过话。母亲每天亲自接送他上下学,确保他没有机会与秦玉接触。
"我们...不能来往了。我妈禁止。"
李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今天不补习了。你等一下。"她走进卧室,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
"这个给你。"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老式按键手机,"我以前的备用机,虽然旧但还能用。里面已经插了一张预付费电话卡,不用实名登记。"
李清沂震惊地看着她,"这...这不行..."
"拿着。"李老师坚决地把手机推到他面前,"我不问你准备用它联系谁,但你得有个紧急联系方式。如果那个王强再找你麻烦,至少能打电话求助。"
李清沂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小小的手机,仿佛那是什么违禁品。拥有一部母亲不知道的手机,这种感觉既令人恐惧又莫名兴奋。
"还有,"李老师从药柜里拿出一管药膏,"这个对淤青很有效。浴室在那边,你可以去处理一下伤口。"
接过药膏时,李清沂的手微微发抖。这种无条件的关怀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谢...谢谢您。"他最终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记住,清沂,"李老师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是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至少还有我这个老师站在你这边。"
离开李老师家时,天已经黑了。李清沂走在回家的路上,书包里藏着那部秘密手机和药膏,心中有种奇怪的轻松感。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到有人真正理解他的处境。
转过一个街角,他突然僵住了——秦玉站在路灯下,似乎在等人。看到李清沂,他立刻快步走过来。
"清沂!"秦玉的声音里满是担忧,"我终于等到你了。你这几天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李清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四处张望,生怕母亲突然出现。"我...我妈没收了手机。她不准我们..."
"我就知道!"秦玉咬牙切齿地说,"那天她把你带走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上下打量着李清沂,"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我没事。"李清沂低声说,不自觉地拉了拉长袖校服,遮住手腕上的伤痕,"你快走吧,万一我妈..."
"我不怕你妈。"秦玉固执地站在原地,"清沂,你知道我这几天多担心吗?我甚至跑到你家楼下等了好几次,但你家的窗帘一直拉着..."
李清沂的心猛地一颤。秦玉去他家找过他?在雨中?他想象着秦玉站在他家楼下,望着那扇永远紧闭的窗户的画面,胸口一阵刺痛。
"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对不起。"秦玉突然抓住他的手,"听着,明天午休时到天台来,我有东西给你。现在你快回家吧,别让你妈起疑。"
秦玉的手温暖而有力,李清沂舍不得抽开。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轻轻挣脱,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开。走出很远,他还能感觉到秦玉的目光烙在他的背上。
回到家,周雯正在厨房做饭。"补习得怎么样?"她头也不回地问。
"还行。"李清沂含糊地回答,迅速溜进自己的房间,把书包藏在床底下。
晚饭时,周雯宣布了一个消息:"张老师说李老师反映你语文进步很大,但数学还是弱项。从明天开始,每周三加一节数学补习。"
李清沂机械地点头,食不知味地咀嚼着饭菜。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明天的天台,秦玉会给他什么?为什么要约在天台?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
"对了,"周雯放下筷子,"你们班是不是要调座位了?"
"啊?"李清沂抬起头,"我不知道..."
"我昨天遇到你们陈老师了。"周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她同意了我的建议,下周给你换个新同桌。那个秦玉太爱说话,影响你学习。"
李清沂的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换座位?这意味着他和秦玉连课上的短暂交流都要被剥夺了。
"我...我觉得秦玉没影响我。"他艰难地说,"反而他帮我..."
"这事已经定了。"周雯打断他,"新同桌是林小鹿,那女孩成绩不错,人也安静。"
李清沂低下头,不再说话。反抗是徒劳的,他早该明白这一点。
那晚,躺在黑暗中,李清沂从床底下摸出那部秘密手机。屏幕亮起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犹豫了一会儿,输入了秦玉的号码——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明天见。」他写道,然后迅速删掉。太冒失了,万一这不是秦玉的号码呢?万一被母亲发现呢?
最终,他只发了一个简单的「Hi」,然后立刻关机,把手机塞回床垫下。心跳如鼓,仿佛刚完成一场冒险。
第二天午休铃一响,李清沂就借口去厕所,悄悄溜上了天台。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时,阳光一下子倾泻下来,刺得他眯起眼睛。秦玉已经在那里了,靠栏杆站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你来了!"秦玉笑着迎上来,"我还在想要是你不来怎么办。"
"我...我不能待太久。"李清沂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
"别担心,这个时间没人来天台。"秦玉递给他一个小纸袋,"给你的。"
纸袋里是一张一次性电话卡和几张折叠的纸。李清沂疑惑地展开那些纸,发现是过去几天各科的笔记,全部是秦玉工整的字迹。
"我猜你妈可能也没收了你课本,所以..."秦玉挠挠头,"不知道哪些笔记你有用,就都抄了一份。"
李清沂的喉咙发紧。这些密密麻麻的笔记要花多少时间啊?秦玉是熬夜做的这些吗?为了一个甚至不能公开交往的朋友,值得吗?
"电话卡是我在网上买的,不用实名。"秦玉继续说,"你可以把它放在那个备用机里...别问我怎么知道你有备用机,李老师是出了名的爱帮助学生。"
"秦玉..."李清沂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你值得啊。"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真理。
阳光照在秦玉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李清沂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想告诉他自己这些天有多想念他,想说...说一些他不敢说出口的话。
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对了,"秦玉突然想起什么,"学校艺术节下周开始报名,你要不要参加诗歌朗诵?以你的水平,绝对能拿奖。"
李清沂摇摇头,"我妈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告诉她。"秦玉狡黠地眨眨眼,"初选在放学后,你就说在补习。如果进了决赛再想办法。"
这个大胆的建议让李清沂心跳加速。瞒着母亲参加活动?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站在阳光下,看着秦玉期待的眼神,他突然想尝试一次,就一次,为自己做决定。
"我...我考虑一下。"
"太棒了!"秦玉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打听过了,负责初选的是苏静老师,人特别好。她要是听到你的诗,肯定会——"
天台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人同时僵住了。进来的是体育老师赵老师,看到他们,皱了皱眉,"午休时间不在教室,跑这来干什么?"
"老师好!"秦玉反应很快,"我们在讨论艺术节的节目,教室里太吵了。"
赵老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快回教室去,午休快结束了。"
"是,马上回去!"秦玉拉着李清沂的手腕,快步走向门口。
回到教学楼,两人在走廊分开前,秦玉小声说:"考虑一下艺术节的事,好吗?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李清沂点点头,看着秦玉跑向自己的教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和电话卡,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期待感。
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尝试着为自己活一次。
那天晚上,李清沂等到母亲睡熟后,悄悄拿出备用机,装上秦玉给的那张电话卡。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晚安,清沂。——秦玉」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李清沂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蜷缩在床上,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前,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珍贵的连接。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李清沂突然想起顾城的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也许,他想,也许秦玉就是他的光明。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但他允许自己在这一刻,仅仅在这一刻,拥抱它。
第二天,李清沂鼓起勇气,在午休时找到了负责艺术节的苏静老师。令他惊讶的是,苏老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笑了。
"秦玉跟我说你会来报名。"她递给他一张表格,"诗歌朗诵是吧?初选下周三下午四点,能来吗?"
原来秦玉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李清沂既感动又紧张,填好表格后匆匆离开,生怕被人看见。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活在两个世界。白天,他是那个安静顺从的李清沂,按母亲的安排上学、补习、回家;夜晚,他躲在被窝里,用备用机和秦玉发短信,讨论诗歌,准备艺术节的朗诵。
秦玉建议他朗诵自己写的诗,而不是名家的作品。"《裂缝》就很好,"他在短信里说,"但如果你不想暴露自己,也可以选别的。"
最终,李清沂决定朗诵一首新写的诗,名为《不可见的光》。那是关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如何被一束意外照入的光所拯救的故事。他没告诉秦玉,这首诗的灵感完全来自他们天台相见的那一天。
初选那天,李清沂紧张得手心冒汗。教室里只有苏静老师和几个学生评委,但他还是感到呼吸困难。当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期待的目光,突然很想逃跑。
"开始吧。"苏老师温和地说。
李清沂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诵。起初,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但渐渐地,他沉浸在自己的诗句中,声音变得坚定而清晰。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见的光/在漫长的黑夜里/悄然绽放..."
朗诵结束时,教室里一片寂静。李清沂的心沉了下去——他搞砸了。但随即,苏老师带头鼓起掌来,其他评委也跟着鼓掌。
"太棒了,清沂!"苏老师的眼睛亮亮的,"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原创诗歌之一。你确定要参加朗诵组而不是创作组吗?"
"我...我想朗诵。"李清沂小声说。
"没问题。"苏老师在表格上写了些什么,"恭喜你进入决赛。下周五下午彩排,记得准时来。"
走出教室,李清沂的双腿还在发抖。他做到了!而且苏老师喜欢他的诗!这种被认可的感觉如此美好,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瞒着母亲做这一切。
转角处,秦玉靠在墙边等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能行!"他压低声音说,"苏老师怎么说?"
"进...进入决赛了。"李清沂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秦玉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太棒了!决赛在礼堂,全校都能看到。清沂,你会让所有人惊艳的!"
被秦玉触碰的地方像有电流通过,李清沂的脸热了起来。他应该挣脱的,但他没有。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鼓励,我..."
"嘿,这是你自己的才华。"秦玉松开手,但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对了,换座位的事你知道了吧?"
李清沂的笑容消失了。下周一开始,他就要和林小鹿同桌了,再也不能在课上偷偷和秦玉传纸条,不能在他打瞌睡时轻轻推醒他,不能...
"别这副表情嘛。"秦玉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只是座位分开了,我们还是朋友啊。而且,"他狡黠地眨眨眼,"我们还有天台,还有..."他指了指李清沂的口袋,那里装着备用机。
李清沂点点头,但心里空落落的。他不敢告诉秦玉,这些天来,他对秦玉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朋友。每一条短信,每一次偶遇,每一句鼓励,都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如今那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他不敢言说的秘密。
那天晚上,李清沂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他对秦玉的所有感受——他喜欢秦玉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喜欢他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喜欢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发梢...写完后,他立刻把那一页撕下来,折成小小的方块,藏在书包的暗袋里。
他永远不可能把这些话告诉秦玉。光是想象秦玉可能会有的反应——惊讶、厌恶、甚至恶心——就让他呼吸困难。但至少,他把这些感情记录了下来,让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而不是仅仅压抑在心里。
周末,周雯出门买菜时,李清沂接到了秦玉的电话——这是他第一次用备用机接听电话,紧张得差点按错键。
"清沂!"秦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猜猜我在哪?"
"不...不知道。"
"在你家附近的电话亭!"秦玉兴奋地说,"我刚看到你妈出门了,要不要偷偷出来?我们去公园走走。"
李清沂的心跳加速。母亲至少一小时内不会回来,而且她走的是另一个方向的超市...这个险值得冒吗?
"就...就一会儿。"他最终说,然后迅速挂断电话,抓起外套溜出家门。
公园里阳光明媚,秦玉坐在他们常去的长椅上等他,手里拿着两罐可乐。看到李清沂,他跳起来挥手,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你来了!"秦玉递给他一罐可乐,"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我...我马上得回去。"李清沂接过可乐,小心地环顾四周,生怕遇到熟人。
"别担心,就坐一会儿。"秦玉拉着他坐下,"对了,决赛的诗歌准备好了吗?"
李清沂点点头,"还是那首《不可见的光》,但...但我改了几个地方。"
"能念给我听听吗?"
"现在?"李清沂瞪大眼睛,"在这里?"
"为什么不呢?"秦玉环顾四周,"又没人认识我们。"
在秦玉的鼓励下,李清沂小声地朗诵了修改后的诗。当他念到最后一段时,声音微微发抖:
"你是我不敢言说的光/是胸口沸腾的沉默/是我所有诗篇中/那个缺席的主角..."
朗诵完毕,公园里只剩下鸟鸣和远处孩子的笑声。秦玉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李清沂读不懂。
"太美了,"秦玉最终说,声音有些沙哑,"决赛那天,这首诗会让所有人落泪的。"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各自喝着可乐。李清沂偷偷瞥了一眼秦玉的侧脸,发现他的表情异常柔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清沂,"秦玉突然转向他,"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将来?"这个问题对李清沂来说太遥远了。他的生活被母亲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间去思考"将来"。
"我想去北京。"秦玉仰头看着天空,"清华或者北大,学建筑。我想设计能让人感到幸福的房子,有明亮的窗户和大大的书架..."
李清沂着迷地听着秦玉描述他的梦想。在秦玉的未来里,一切都是明亮的、自由的、充满可能性的。而他自己呢?他从未敢想过离开母亲的生活。
"你也可以来北京啊。"秦玉突然说,"以你的文笔,考上北大中文系绝对没问题。我们可以合租一间公寓,离学校近点的..."
这个"我们"让李清沂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秦玉的未来里,有他吗?还是只是客套话?
"我妈...不会同意的。"他低声说。
"那时候你已经十八岁了,"秦玉反驳,"她不能控制你一辈子。"
李清沂没有回答。秦玉不会明白,有些枷锁是无形的,即使成年了也难以挣脱。
"时间不早了,我...我得回去了。"他站起身,不敢再看秦玉失望的表情。
回家路上,秦玉突然拉住他的手,"清沂,不管发生什么,记住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李清沂的手在秦玉掌心中微微发抖。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抽回手,转身走向家的方向。
那个周末剩下的时间,李清沂都在想着秦玉的话。"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也许,只是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挣脱枷锁,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周一早晨,教室里座位已经重新排列。李清沂的新位置在靠窗第三排,而秦玉则被调到了教室另一端的角落。林小鹿是个安静的女孩,友好地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看她的书。
上课前,秦玉穿过整个教室,在李清沂桌上放了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林小鹿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纸条上写着:「天台见,午休时。有惊喜给你。——秦玉」
整个上午,李清沂都心不在焉,不断想象秦玉会给他什么惊喜。是另一首诗评?一本新书?还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午休铃一响,李清沂就借口去图书馆,悄悄溜上了天台。秦玉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闭上眼睛,"他说,"伸出手。"
李清沂照做了。他感觉到秦玉把一个轻巧的东西放在他掌心。
"可以看了。"
睁开眼,李清沂看到自己手中是一个精致的小书签,上面画着星星和月亮的图案,底部用漂亮的字体写着"给最棒的诗人"。
"我...我自己做的。"秦玉难得有些害羞,"知道你爱看书,就..."
李清沂的手指轻轻抚过书签边缘。这是秦玉亲手做的,为他做的。这份简单而用心的礼物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珍贵。
"谢谢..."他的声音哽咽了,"我很喜欢。"
"还有,"秦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帮你报名了这个。"
那是一张"全市高中生文学创作大赛"的报名表,已经填好了李清沂的名字和学校信息,参赛作品栏写着《不可见的光》。
"初选只需要提交稿件,不用露面。"秦玉急切地解释,"我查过了,截止日期是下个月,正好在你决赛之后。清沂,你的诗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李清沂看着那张表格,心中五味杂陈。秦玉对他才华的信任如此坚定,而他自己却总是充满怀疑。这份信任,这份...感情,他该如何回报?
"我会...我会考虑的。"他最终说,小心地折好表格放进口袋。
"太棒了!"秦玉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哦对了,周五彩排别忘了。我会在台下给你加油的。"
彩排。李清沂的心一沉。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母亲解释周五的"迟到"。
离开天台前,秦玉突然拉住他的手,"清沂,不管座位怎么换,我永远是你的朋友。记住这点,好吗?"
朋友。这个词本该让人温暖,却让李清沂胸口一阵刺痛。他想要的,早已不止是朋友了。但他只是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抽回手,走向门口。
周五转眼就到了。李清沂提前一天就跟母亲撒谎说周五要加一节数学补习,会晚回家一小时。周雯不疑有他,只是叮嘱他直接回家,不要耽搁。
彩排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后进行。礼堂里人不多,只有进入决赛的十几个学生和几位老师。李清沂坐在后台,手心冒汗,反复默念着自己的诗。
"紧张?"苏静老师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深呼吸,想象观众都是南瓜。"
李清沂勉强笑了笑,喝了一口水。这时,他注意到礼堂后门悄悄溜进来一个人——是秦玉!他应该还在上课的,怎么会...
秦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冲舞台方向竖起大拇指。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清沂也能感受到那份鼓励和期待。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不那么紧张了。
轮到李清沂上台时,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发抖,但很快变得坚定而清晰。当他朗诵到"你是我所有诗篇中/那个缺席的主角"时,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角落里的秦玉。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似乎看到秦玉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朗诵结束后,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苏老师激动地走过来,"太完美了,清沂!决赛就保持这个状态,绝对能拿一等奖!"
李清沂腼腆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搜寻秦玉,却发现他的座位空了。正疑惑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玉的短信:「不得不回教室了。你太棒了!决赛见!」
走出校门时,夕阳已经西沉。李清沂的心情异常轻松,甚至有些雀跃。他做到了!站在舞台上朗诵自己的诗,而且表现得不错。这种成就感是考试成绩无法比拟的。
转过一个街角,李清沂突然僵住了——周雯站在前方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可怕。
"妈...妈?你怎么..."
"李老师今天请假了。"周雯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去学校接你,张老师说今天没有补习。"
李清沂的心沉到了谷底。谎言被揭穿了,而且是在他最不希望的时机。
"我...我去参加艺术节彩排了。"他小声承认,"我进入了诗歌朗诵决赛..."
"什么艺术节?什么决赛?"周雯的声音陡然提高,"谁允许你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了?"
"是...是苏静老师推荐的..."李清沂后退一步,母亲眼中的怒火让他害怕。
"苏静?就是那个教语文的?"周雯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她!整天鼓动学生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耽误正事!"
回家的路上,周雯一言不发,但这种沉默比任何责骂都可怕。一进门,她就命令李清沂交出书包。
"跪下。"她说。
李清沂僵在原地。他已经十六岁了,母亲还要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惩罚他吗?
"我说,跪下!"周雯厉声喝道。
双腿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弯曲,李清沂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周雯粗暴地翻检他的书包,把所有东西倒在地上。当那本黑色笔记本——他写诗的笔记本——被发现时,周雯如获至宝,迅速翻看起来。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是我所有诗篇中/那个缺席的主角'?这是写给谁的?那个秦玉吗?"
李清沂的脸色变得惨白。母亲怎么会知道?这首诗没有指名道姓啊...
"果然是他!"周雯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光芒,"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两个...那种眼神,那种亲密...恶心!"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清沂的声音发抖。
"闭嘴!"周雯猛地合上笔记本,"从今天开始,不准再见那个秦玉。我会亲自跟陈老师说,让他转告秦玉离你远点。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还有联系..."她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那晚,周雯没收了李清沂的所有笔记本和课外书,只留下教科书。更可怕的是,她翻出了藏在床垫下的备用机和电话卡。
"这是什么?"她晃着那部手机,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背着我偷偷联系谁?那个秦玉?"
李清沂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任凭母亲发泄怒火。最终,备用机被砸得粉碎,电话卡被折断扔进垃圾桶。
"回你房间去!"周雯命令道,"明天开始,我亲自接送上下学。艺术节决赛?想都别想!"
回到房间,李清沂蜷缩在床上,无声地流泪。最糟糕的不是惩罚本身,而是母亲对秦玉、对他们关系的污名化。那种厌恶的语气,那种嫌恶的眼神...仿佛他的感情是什么肮脏的、不可告人的东西。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李清沂轻轻撩起袖子,看着手腕上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今晚,他需要更深的疼痛来转移心里的痛苦。就在他摸索着寻找那个铁盒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声。
他警觉地抬头,看向窗户。又是一声"嗒",像是小石子打在玻璃上。李清沂悄悄拉开窗帘一角,向下看去——秦玉站在楼下,仰头望着他的窗户!
秦玉做了个手势,似乎在问"你还好吗?"。李清沂呆住了,不知如何回应。他应该拉上窗帘,假装没看见,彻底断绝这段被母亲视为"恶心"的关系。但看着秦玉在月光下焦急的脸,他做不到。
犹豫再三,李清沂轻轻推开窗户一条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好。然后他指了指母亲房间的方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秦玉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绑在一根绳子上,然后开始小心地向上抛。试了几次后,那个小包裹终于落在了李清沂的窗台上。
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支迷你手电筒。纸条上写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决赛那天,我会在礼堂等你。如果来不了也没关系,我理解。——秦玉」
纸条背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李清沂把纸条贴在胸口,眼泪再次涌出。为什么秦玉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在他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还要给他希望?
楼下的秦玉还在等待回应。李清沂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拿起笔,在纸条背面写下:「谢谢。但请忘了我吧。」然后连同手电筒一起抛了下去。
看着秦玉弯腰捡起纸条,在月光下阅读,然后震惊地抬头,李清沂狠心拉上了窗帘。他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膝,无声地哭泣。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有些光,注定是不可见的;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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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秘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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