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那夜宿醉后发现一直未曾离开过的人突然没了踪迹,那种无助与恐慌感,她用了三年的空无才慢慢忘却。
只是当她都以为牠都死了的时候,无适又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直至静静地躺在榻上,司檀才感觉到一丝真实感。
她描摹着牠在记忆中逐渐淡忘的眉眼,最后心烦气乱地将牠的脸揉搓成一团,看着牠那双眯眯眼总算有所动作,这些年所积攒下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
无适抱着她,生硬地抚着她的背,司檀早已泣不成声但还是控诉着这个当年不告而别的假和尚。
“我不是写了信给你么?”
无适当年被司檀也是吓得不轻,正好当时有了‘长生窝’的线索,牠也怕带着司檀会增添危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离开了。
说到底也是逃避,无适也是第一次面对一份直白的情感,牠一时也没办法弄清自己心中所想,如果任由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那便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什、什么信?”
司檀回想了一下那被她当作废符草稿扔了的信纸沉默下来,无适见她那样,叹了口气,道:
“你可还记得我离开前一晚你干了什么?”
司檀摇了摇头,无适无奈道:
“你说你喜欢我。”
“?
“你说你想娶我。”
“??”
司檀脑子处于宕机状态,但手却下意识地把无适推开,无适本就刚醒没什么力气,被司檀这么一推就顺势瘫到了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司檀下一步动作。
司檀满脸不可置信,眼神里盛满了‘六年前的自己这么狂野吗?’的无助感,瞳孔一度失焦最后汇聚成三个字:
“我不信。”
司檀之前还暗自嘲笑驰扬,喜欢羌不度那种满脑子都是保家卫国的人,居然不和她表明心意,搞得羌不度一直都以为牠是在挑衅她。
现在一想,驰扬的选择是对的。
其一,羌不度不可能会喜欢牠,表白也白搭。
其二,要真表白被拒了,被拒的那一方真的会在对方面前无地自容。
果然有的事情要切身体会过才能感同身受。
无适虽然说话老不着调,但编排她向牠表白这种事,牠是万不会做的。
所以就算司檀再不想承认,这件事也极有可能确确实实发生过。
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刚相逢的时候那段尴尬而又充满违和感的氛围呢。
司檀沉默了会,想到个不错的提议,问道:
“我能给你喂个失忆丸吗?”
无适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轻吐二字:
“不能。”
时离峦所绘定罖画像张贴全国,举国之力追捕定罖,但线索最终中断在颜荣附近。
婙曌下旨,让所派镇卫军与婺军配合羌不度一行人前去追捕。
朝廷免费下发解飞虫汁液毒的解药,并派专业团队研究蛊虫以备不时之需。
婙曌正思考着哪里还需要部署些什么,毕竟一个绸缪多年的人,老窝被端了还能顺利逃了,便说明牠的准备不止于此。
“陛下可将那麻衣僧人请入宫中商量对策,毕竟那人能多次端掉长生信徒的窝点,那必然是对这定罖了解非常。”
茵婉见婙曌愁眉不展,出言献计道。
“从那长生老巢进殿怕是要月余路程,更何况追捕那定罖也需牠协助,信件来往亦诸多不便……”
婙曌反驳道,却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计策来。
“陛下还是信不过羌大人她们么?有她们在定是能将那定罖缉拿归案。”
婙曌听了茵婉的话,眉目舒展,拍案定板道:
“此言有理,速召那麻衣僧人入宫!”
“那你如今可想明白了你当初的喜欢是什么了吗?”
猛然想起一切的司檀石化在原地了很久,无适在地上躺累了,撑起身子,出言打断司檀的神游。
“我想那是喜欢吧。”
司檀朝无适眨了眨眼,道。
开始的那三年,她发了疯般地找牠,只是后面发现她一个人也能领略到不同的风景,她好像早已成长到不需要牠也能自己活得好好的样子。
于是找牠这件事慢慢排在了自己开开心心吃喝玩乐这件事的后面。
一开始心中或许有怨,但越到后面便越感激,当年自己厚脸皮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牠,牠倒也愿意倾囊相授陪伴了自己这么久,倒也足够了。
只是自己还是没有任何报答呢。
所以她便用从牠那里所学的本事,在路遇不平事,也是尽力而为、能帮就帮。
不过她还是染上了这假和尚些许陋习,比如喜欢睁眼说瞎话,毕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更何况她一个女儿身,不给自己整点唬人的名头很危险的。
因此她那神秘的做派与绝佳的医术,让她小有名望,成为了一名巫医游历在边境小城。
只不过还是着了一些卑鄙小人的道,他们忮忌她又忌惮她,污蔑是她带来的疫病然后再自导自演来提高声望,撺掇全村人要将她烧死。
那日命悬一线之时,若不是羌不度收纳新婺军正巧路过,她怕是真交代在那了。
等再醒来便已到了羌不度的营帐中,在养伤的这段时间,才知晓这位大名鼎鼎的嫖婋大将军竟是女儿身,还广收女子秘密建造婺军。
但军中军医都为男子,婺军中若有伤病救助实属困难,虽有几个懂土方子医疗的,但效果并不佳。
于是她这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巫医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还编写了好几本医书供对医学感兴趣的姑娘们学习。
在婺军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她都渐渐把无适这个人给忘了,只是偶尔同羌不度去周围小城视察时,有一点与牠相关的东西还是会让她前去察看一番,但次次都失望而归。
与羌不度相处久了,她也发现自己早已如同之前与无适那般与羌不度亦是形影不离,甚至更甚。
因为她们之间的相伴是相互的,谁离开谁都会失去很多。
不像她与无适,她对无适的需要是单方面的,而无适并不完全需要她,所以她才会那么不安,害怕被抛弃。
“在婺军中的日子生活久了,我才懂那种渴望被互相需要的感觉很正常,在那些姑娘们纯粹而真诚的感情中,我明白了‘喜欢’是多样的。”
司檀撑起头,平淡的眸子与无适对望,陈述着她心中所想,道:
“我想,这些都是喜欢,兴许我能懂六年前我对你的情感,那种喜欢,是对你成为我家人的认可。”
无适浅笑,伸手揉了揉司檀的发顶,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死丫头。”
圣旨到的那一日,无适便立马启程,司檀看着无适骑马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再也没有了不安。
“师长,所以这个无适也是你师傅么?那我是不是该称牠为师祖么?”
司檀听到蓬儿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捏了捏蓬儿的脸道:
“倒也不是不可以,下次遇见了你就这么喊牠,让这个假和尚体验一把当师祖的感觉,也算是我对牠的回报了。”
“我们也该走了。”
羌不度将背着行囊的阿吉吉雅牵出来,司檀便急急忙忙地冲回屋里,大喊道:
“等我会儿!我东西还没清完呢!”
临行前,蓬儿最后一次来到曾经的家,一片废墟、满目疮痍,时隔多年,泪水还是汹涌滚落。
蓬儿下跪重磕三下响头,第三下迟迟未起身,背脊已然抖得不成样子,话语哽咽道:
“当年的无妄之灾,如今朝野重视,即将得报,您们安心且去吧!”
蓬儿说至最后一句,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枚锦囊,从中捏出一缕纯黑的猫毛来,埋在土里,她道:
“小白,我承诺过会让你看看我的家乡,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当年她逃亡在外,饿得几欲晕厥,见一黑猫正叼着食物在她不远处啃食,她心一横、一咬牙扑了过去,将那残羹吞入腹中,那黑猫金黄的眸子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跳上房檐走了。
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她吃的,最终还是饿晕了过去,在梦中她闻到饼香,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脏兮兮的不剩半张的饼躺在她嘴边,而那只黑猫正在她不远处舔着毛。
未做过多思考,她将黑猫带来的食物尽数吞入腹中,就这样有了些许气力。
很奇妙,但也确实发生了,那只黑猫不知是何原因救了她,就这样互相陪伴了一段时光,就像互相选定的家人般。
她说她没了家,如飞蓬般不知定所,便给自己取名蓬儿,给那黑猫取名小白,因为它太黑了老是找不到它。
就这样小白领着她偷别人家贡品饱腹,夜里一人一猫抱一起取暖。
有人盯上了她,想将她拖去卖了,小白咬那群人贩子的时候被重摔在地,而她看见小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时,奋起反抗,最后只能自断一条胳膊,那人贩子看她残了就将她扔了出来。
或是她命不该绝,被路过的游医搭救,等她再回来找小白时,它被行蚁走兽啃得只剩些许皮毛,她将它埋了,手中残余的毛发被她郑之又郑地塞入锦囊中。
那个锦囊是阿奶送她的生辰礼,原是想保佑她以后衣食无忧,只是没想到被她用来纪念另一个家人。
那个锦囊一直都放在她最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还能感受到曾经两个家人的心跳。
司檀将蓬儿扶起,温暖的拥抱裹挟着她,她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眼眶,依稀能看见朝夕相处好几月的同伴都陪同在她身边。
她们之间没有血缘相连,却比家人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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