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申时。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走出荷花客栈，店小二看到他们，沉思了片刻，我们客栈什么时候接待了这两位客官了？
那老人虽佝偻着背，但步伐却异常矫健，全然不似一个老人，牵着孩子快步消失在了店小二的视野。
“沈青冥，你非得把我变成这样吗？”
“反差大。”
李驰安被气得笑了一下，今早他们两人在荷墟镇找到了一个荒凉巷子，巷子里没人居住，沈青冥用怨气造了一个简易的木房子作为两人伪造身份的暂居之所。
李驰安看着小小的他，灵光一现，让沈青冥也把自己的外形改变一下防止被李福满认出。
沈青冥看着他沉思了片刻，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身过来。
李驰安则是选择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
沈青冥暂时反抗不了，便只能顺从，他捧着李驰安的头，两人额头贴着额头。
下一秒，李驰安感觉身体发生了变化，再细细一感受，发现自己变矮了。
他把沈青冥放下，一看自己的双手竟长满了皱纹，走到池塘边发现自己背也驼了，脸也是七八十岁老人的模样，全然没有他平时半分风采。
他转身看着把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指着自己的脸道：“这般佝偻老人和孩童同行，别人会认为你是我拐卖来的。”
沈青冥道：“你这样别人绝不会认出。”
李驰安无言以对。
于是，两人就变成了爷爷和孙子手牵着手来到了即将开始的戏台前。
除了沈青冥过于独特的气质，爷孙俩几乎完美的融入了人群，但遗憾的是两人被人群挤开了，只能站在人群的后面。
戏开场了，今日的曲目和昨日不同。
今日的戏台上挂满了红绸，八盏大红灯笼也挂在横梁上。
“叮铃——”
一串银铃声响过，一阵荷花花瓣雨从天而降，十二个身着彩衣的木偶从戏台两侧鱼贯而出，每一个都描绘着精致的眉眼。
书生偶然在桃花树下拾到一张精美的绣帕，小姐在楼阁中抛下绣球，绣球恰好砸中树下的书生，两人深情对视。这时，一对蝴蝶竟绕着书生小姐上下飞舞。
沈青冥像昨日一样，在李驰安怀里看得入神。
但是李驰安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了。
戏台上正上演到精彩之处——月老系红线，老翁木偶的袖子猛然间凭空飞出十丈红绸，在空中织成一个巨大的同心结，书生搂着小姐的腰，抓着红绸飞到半空中，小姐竟从荷包里掏出喜糖撒向台下的镇民。
一颗糖砸到沈青冥头上，又落到地上。
一阵花里胡哨的表演后，来到了和清瑶记忆里一摸一样的场景。
一个木偶开始挑选幸运儿了。
沈青冥遇到了和清瑶同样的问题，他现在太矮了，不能让那个木偶注意到自己。
李驰安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是，如果有人愿意把注意力从戏台上移开，就会看到一个佝偻到背都直不起的老爷爷把自己的孙子抗在自己肩上，只为让戏台上的木偶看自己一眼。
“你挥一挥手。”李驰安道。
沈青冥装模做样地摆了两下手。
见状，李驰安无奈地上下抖了抖沈青冥，沈青冥只得稳稳抓住李驰安的衣服，避免直接被老当益壮的人抖下地。
两人卖力的动静吸引了戏台上的木偶，木偶一脸欢愉地拿走了沈青冥手中的字条。
戏曲散场，李驰安把沈青冥放下来，两人又手牵着手回到了用怨气造出的小木屋。
“沈青冥，把我变回来。”李驰安道。
沈青冥摇了摇头，“现在还太早。”
李驰安坐在只有一张木板的床上，“什么时候不算早？”
沈青冥望着桌上的桃酥，他想吃，但奈何现在腿太短，够不到。
李驰安见他不理自己，直盯着那桃酥看，便直接在桌旁站着吃了起来。
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正巧饿得很，一不小心便把桃酥一扫而空。
见状，沈青冥心里升起一股怨气，便不再看李驰安，转身坐在门栏上，盯着门外的夜色。
李驰安看着一个圆乎乎的糯米团子蹲在门边，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又可怜。
“给。”
他在沈青冥身旁坐下，递给了他刚刚剩下的最后一块桃酥，“清瑶是在睡着后才被带走的，你要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沈青冥不语，默默接过桃酥，吃了起来。
李驰安注意到自己在逐渐变回本体模样。
下一秒沈青冥瞬间变成了成人形态。
“你干嘛？”李驰安不解地看着他。
沈青冥牵起他的双手，握在手里，看着他的眼睛道：“施咒。”
虽然小孩形态是他的本体，但是成人形态的他对怨气的掌握更胜一筹。
黑气从两人握着的手逸散开来，逐渐增多直到完全包裹着两人。
李驰安产生了一种新奇的感觉，他第一次感受到怨气入体是温暖的，像一股暖流从掌心流向四肢躯干最后汇聚到心脏，把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最后，那些怨气停留在了他的体内，沈青冥松开他的手。
李驰安眼前突然出现了自己的脸，“这是你眼前看到的？”
沈青冥点了点头。
他握住李驰安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李驰安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紧接着，李驰安眼前的自己消失，他重新看到了眼前的沈青冥。
沈青冥松开他的手，道：“这是共感，我们可以互通五感。”
“你也能看到我眼前的？”李驰安新奇地问，“怎么做？”
沈青冥道：“心里想着我。想着我的什么感觉就能互通什么。”
李驰安一愣，总觉得他这个表达有点奇怪，但还是照沈青冥的话去做了。
“看到了吗？”
“嗯。”
沈青冥眼前是自己的脸，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
“怎么解除？”李驰安又问。
“闭眼，再睁开。”沈青冥捂住他的眼睛，再拿开时眼前已然恢复了正常。
沈青冥重新变成了小孩形态，两人躺在床上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沈青冥。”李驰安突然开口道，“你睡着了吗？”
一旁的沈青冥没说话，呼吸平静而匀速，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李驰安看着眼前空洞的黑，觉得不太对劲。
他起身把烛火点亮，果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沈青冥。”他又唤了一句。
这一次，耳边传来了回应，“我在。”
“什么时候被换的？”李驰安坐在床上问，他解除了视觉共感。
“子时左右。”沈青冥道。
李驰安看着躺在床上的“沈青冥”，忍不住感慨，这个替代品做得是真精细，戏台上的木偶不过是看了沈青冥一眼，就能做得这样逼真，若是细细研究一段时间怕是真能完全以假乱真。
沈青冥和清瑶一样被关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李驰安时不时的念叨。
木屋里，躺在床上的“沈青冥”被李驰安强行唤醒了，两人相对着坐在床上。
“你要吃糖吗？”李驰安问。
“沈青冥”点点头，李驰安照例剥了一颗奶糖给他。
他倒是一口吃下了。
李驰安对他很是好奇，如果可以，他大抵想把眼前这人全部剖开看看，那李福满到底是怎么做的，能这么短的时间便造出一个外貌跟本尊一般无二，还能活人一样行动的木偶的。
他附身上前捏了捏“沈青冥”的脸蛋儿，那触感甚至比本尊都更软糯，沈青冥本人有点太瘦了以至于脸上其实没什么肉，捏起来手感不算很好，但胜在表情生动。
沈青冥这边被倒进了一间和清瑶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小黑屋。
出了那个狭小的空间，他便能看得清了，也能感受到更多东西了。
熟悉的怨气味道让他意识到这里大概率就是那个李驰安发现的林间仓库。
之前在清瑶的身体里，他没能看到这屋子的全貌，如今他才看出这其实并不能算一间屋子，只是一个能容纳三四岁小孩的一个空间，地上铺着一些稻草，便再无别的什么了。
他忽然意识到清瑶一直蜷缩着身子可能也不单是因为害怕，只是单纯伸不开腿。
“沈青冥，你那边怎么样？”
李驰安的声音传来。
沈青冥道：“在那个仓库。”
李驰安点点头，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在那道门背后。
他又想起沈青冥现在看不到自己点头，便在心里不断重复想：沈青冥，沈青冥，沈青冥。
然后，沈青冥眼前就出现了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个木偶。
不过......。
“他为什么扎着两个小辫？”
“我跟母......我娘学的，好看吗？”
李驰安本想说母妃，又想起这是在宫外，便改口为娘亲了。
沈青冥看着那木偶顶着和自己一样的脸，脑袋上却长着两个小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干脆闭眼，李驰安眼前景象便成了一堵墙了。
他让沈青冥原地转了一圈，小黑屋一览无余。
整理好两人的情况，沈青冥便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李驰安则躺在床上，看着床边坐着的”沈青冥”。
“沈青冥”被他弄醒后就不再睡了，只是坐在床边发呆，李驰安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人。
“沈青冥。”李驰安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叫了他一声。
床边的“沈青冥”回头看了他一眼，沈青冥本尊“嗯”了一声。
李驰安朝“沈青冥”摆了摆手：没叫你。
“沈青冥”又转回头，继续看着空中的某一点。
李驰安注意力回到沈青冥身上，道：“你要不要哭一哭啊？”
“什么？”
“一个小孩莫名来到一个地方，是会害怕的。”
对面静默了片刻，接着李驰安就完全感受不到对面的动静了，无论是视觉，听觉或是五感中别的，全然失效了。
他一时慌了，连叫了几声沈青冥的名字，可都没有回应。
直到李驰安差点直接闯进那个仓库，对面才传来一个闷闷的“在”字。
李驰安松了一口气，对方浓重的鼻音表明着沈青冥刚刚去干什么了，他不由得感到好气又好笑。
“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他对沈青冥道。
沈青冥一愣，轻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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