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莫离的脸爬满了诡异的纹路。
但她的动作没有停下，仍然在舞着，渐渐地台下的人也觉得那只是一个新式妆容。
毕竟在他们眼里，女子整天也就会在这上面花点心思了。
只是李驰安看着看着，眉心却越发紧皱。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吴家那腥臭的腐泥味，不过多了些别的。
“是血。”
沈青冥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血？
李驰安闭上眼轻轻嗅了下，确实像。
“你能闻出别人血的味道了？”李驰安转头看过去，眼里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沈青冥“嗯”了一声，道：“很腥。”
“腥？”李驰安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很快消散，他重新转头紧盯着戏台上的莫离，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腥呢？”
舞台缝隙间，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隐约透着股暗红色。
随着莫离的舞步移动，台上被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又很快被她冗长的裙摆扫去。
戏台下，看客们高呼着莫离的名字，诉说着饱满的“爱意”。
戏台上，莫离的舞渐渐进入**，她的头发彻底散开，在脑后铺出一个黑瀑，她的头颅一转，近乎扭曲。
她对着李驰安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
或许是为了配合《血霓裳》的舞蹈，那笑容有些生疏。
但李驰安却心下一动。
那一瞬是他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看见莫离的脸。
“那张脸……”李驰安半个身子探出栏杆。
可惜，等他再要细看，莫离已经掩面转身。
“怎么了？”沈青冥伸出手虚抚了下李驰安悬空的手肘。
李驰安眉心紧皱，轻声道：“那张脸……我似乎见过。”
“在哪？”沈青冥问。
“我的十五岁生辰宴上。”
沈青冥喉咙突然一紧。
“你知道是哪里。”李驰安头也不回地补充。
奈何，沈青冥并不打算说出他心中所想，李驰安等了良久也等不到他想听的回答。
他转头看沈青冥，沈青冥面无表情，手里还拿着半块糖糕。
李驰安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较真的劲儿。
他道：“你应当猜到了我的身份。”
语气里有些不满。
沈青冥垂下眸子。
李驰安看着他，步步紧逼，“或者说，沈青冥，你一早就知道。”
沈青冥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很矛盾，接近李驰安究竟好还是不好？李驰安想起当年的事又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道：“皇宫。”
可惜，就在此时，戏台上红袖飞舞，几滴“胭脂”溅到台下最前排的某位大人上，大人谩骂出声，掩去了沈青冥的声音。
不过，李驰安还是听到了，尽管那如蚊子叫。
他满意地坐回椅子，心里却对莫离更加疑惑。
李驰安的十五岁生辰宴是八年前，当年那位琴师算起来也该近三十了，怎么还会是以前那副模样，甚至……更为年轻？
是他眼花，还是这两人的脸确实相似又或是……别的。
戏台上，音乐突然急燥起来，琵琶声转而凄凉，唢呐一响，台上突然凭空而降几个红衣舞女。
她们身姿婀娜，却带着面具，面具上用朱砂画着笑颜，嘴角咧到了鬓边。
看客们尚未察觉异样，沉醉于莫离足尖点地时，衣裙绽放的红色涟漪，只觉那些面具把莫离的脸称得更为娇嫩。
莫离腰间缠绕着一条红绫，越缠越紧，将她带至空中飞舞，她的身下是惨白的面具。
满堂喝彩声中，莫离渐渐回到戏台。
一舞完。
“接下来，我们莫离要为大家抚琴一曲。”掌班道，“大家稍等片刻。”
莫离掩嘴笑了笑，转身退场。
她的衣服很长，退场时毫不意外地踩着了裙角，踉跄了一下，伸出手扶住一旁的屏风才没狼狈摔倒。
雪白肌肤自红衣下露出，李驰安一眼便看到了莫离的小指，说不上来的奇怪，似乎有些僵硬，没能弯下去。
那一截手指就像是硬拼上去的，不知道抚琴时会不会更明显。
李驰安抿了口茶，等着莫离的出场。
然而……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莫离的房内传来了一声尖叫。
一个小姑娘从房内跑出，惊慌失措地扑到闻声赶来的掌班身上。
“还有客人在呢！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掌班低声喝斥。
“莫离她……”小姑娘颤颤巍巍地在她耳边说，“莫离姑娘她……自戕了。”
“什么！”掌班脸上顿时一阵青色，她顾不上楼下客人们的不满，快步跑到莫离房前。
房门大开着，莫离倒在地上。
掌班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全然没了气息。
她“啧”了一声，瞥见莫离头旁的小瓷瓶，小瓷瓶下压着一张纸，上面的“绝笔”二字只让她觉得刺眼。
掌班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几乎忍不住要给已经死去的莫离一巴掌。
但悬在半空的手终是没落下，她低声呵了句“晦气玩意儿”。
醉仙楼里的女子自杀，掌班其实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对于莫离而言，已经做到了花魁的她才没享受几天这样的日子，怎么会自戕呢？
掌班想不通，但她还得应付楼下的客人。
想到这儿，掌班又叹了口气，她只能又换上一副笑颜，来到楼下。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各位。”掌班不断躬身致歉，“这莫离误食了胭脂，不能为大家抚琴了，还请大家见谅。”
“什么？！”
“莫离不出来了？”
“老子花钱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结果就跳个舞？”
有人气不过，甚至出手揪着掌班的衣服，“你跟我开玩笑呢？”
掌班连连摆手，“我怎么敢和大人说笑？这莫离身子实在不适，这样我们……”
她赶忙给了周围几个姑娘一个眼神，接着道：“我们醉仙楼有的是好姑娘，今日随大人们怎么玩，不再额外收取银两。”
几个姑娘也是趁乱钻进几个闹事的人的怀里。
几个闹事的见掌班如此说，自己又美人在怀，也不好在发作，只是搂着姑娘去了别处。
掌班松一口气，又满脸苦大仇深地看向楼上。
楼上坐着的，可大多比楼下的有头有脸有财多了，这一得罪，又得少多少银两，掌班痛心不已。
楼上一共坐着两间客人，李驰安尚在思索莫离的怪异之处，沈青冥静静地看着他。
掌班处理完另一间房的客人，便推开了两人所在房间的门。
掌班正要熟练地鞠躬致歉，李驰安却率先开口问道：“我刚才听店家在楼下说莫离姑娘身子不适？”
“是……”掌班想到莫离惨白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仍嘴硬道，“莫离她误食了胭脂，怕是得调养好一段时间，公子若不嫌弃，我们醉仙楼的姑娘……”
“不用了。”李驰安抬手打断她，“店家可否让我见一见莫离姑娘？我略晓医术，说不定能帮到莫离姑娘。”
“这……”掌班推辞道，“这不劳公子费心，哪敢麻烦公子呢？”
李驰安又道：“我出钱也不行？瞧一眼便罢。”
他从吴家给的钱袋子里掏出两枚金条，“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掌班余光一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但……
“公子，实在是不方便。”掌班狠心拒绝道。
李驰安手里把玩着金条，心想，果然有问题啊。
在金条面前，如果真的只是身子不适，怎会不让客人近身，更何况只是瞧一眼，只能是出了瞧都不能瞧的情况，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不行。
李驰安垂下眸子，楼下留下的客人很多，在这里不能强来。
他抬起头，只能满脸遗憾地对掌班说：“那真是可惜了，希望莫离姑娘早日康复，我很喜欢她的曲子。”
“自然。”掌班笑道，将两位客人送出了醉仙楼。
她回到莫离的房间，心里盘算着，这醉仙楼隔一段日子就会来新人，到时候谁还能记得旧人啊。
随便找个地方把莫离埋了，这事也就罢了，只可惜啊，这莫离她还是花了不少心思调教的，怎就这般没有耐力。
醉仙楼外，李驰安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口道：“沈青冥，如果你这次还说莫离没有什么不对劲，那我就要怀疑你对不对劲了。”
沈青冥叹了口气，几度张了张嘴，但仍不掷一词，满脸写着“不想说话”四个大字。
“沈青冥。”李驰安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为何自从来了这吴镇，你总在拦我？”
沈青冥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李驰安，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能对付的了。”
“所以我没猜错。”李驰安道，“无论是吴家还是莫离都不对劲，对吗？”
沈青冥看着李驰安的眼睛，说正事的时候总是瞪得老大，丝毫不藏匿其中的情绪。
沈青冥“嗯”了一声，“确实有古怪。”
闻言，李驰安眼底漫上笑意，“我果然没看错。”
“李驰安，若只是因为好奇，这件事没必要去深究。”沈青冥蹙着眉道，语气不轻不重，但几乎有些苦口婆心。
“背后的东西很厉害吗？”李驰安问。
沈青冥轻轻点了下头。
“有你厉害吗？”
沈青冥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便去试试。”李驰安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木串，眯了眯眼睛，“总归有你在。”
“李驰安，你何时如此信任我？”沈青冥问。
闻言，李驰安一愣，这倒是把他问住了。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沈青冥其实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沈青冥不怀好意，两人剑拔弩张，但李驰安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他在沈青冥身旁忍不住放松。
想到这里，李驰安蓦地想起，他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做那个梦了。
李驰安想了想，踮起脚凑近沈青冥反问道：“你是认为你不值得我信任还是你确实瞒着我什么？”
李驰安凑得极近，沈青冥得后仰着头，两人才能有些距离。
沈青冥目光在李驰安鼻下一闪而过，又重新落在李驰安身后某个虚空处，道：“随口一问，不必回答。”
李驰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衣袋里突然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过去。
“嘭——”
下一秒，李驰安一阵眩晕，眼前陷入黑暗。
他倒在沈青冥怀里，沈青冥把人向里拢了拢，“有些事可以由着你，这件事……不能。”
小竹冒出一个脑袋，被沈青冥按了回去，道：“乖乖待在里面。”
沈青冥：老婆，你别去有危险
李驰安：我就要去！就要去！我没那么弱（真的没有，沈青冥他自带滤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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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红妆褪尽烙血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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