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被崔羡的气势吓住。
崔羡身上环绕着股凛冽之意，若是她往坏处想，那就是……杀意。
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让崔羡这么恨她？
“我管不住你，”半晌，安和呐呐道，“我坐在这里，不干涉你们，自己玩自己的，行了吧？”
见两人气氛不对，男子连忙打起圆场来：“欢迎欢迎，公主，来，坐我这儿，这儿位置好，看得远。”
安和气咻咻坐了下去，时不时偷瞄崔羡一眼。
眼前的男子巴结道：“公主，不知你可还认得我？我在去年的宫宴上，远远见过公主一面，当时就被公主精湛的投壶技巧给吸引住了，公主当真厉害，巾帼不让须眉！对了，我叫沈慕安，兵部的沈慎正是家父。”
安和这时才轻飘飘看向他，哦了声：“沈大人是远近闻名的英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浪荡子。”
沈慕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哪里听不出来，公主这是在指桑骂槐。
公主管不了崔羡，毕竟日后是要和崔羡过日子的人，不能真闹掰了，就只能欺负他这个老实人了。
沈慕安低下头去，闷声观舞，不敢再吱声。
他实在想不通，崔羡不过就是御史大夫的儿子，未来还要倚仗公主，怎么敢挺直腰板和公主说话的？
公主似乎还挺怕他？
不明白不明白。
公主的小侍女细心给她剥着瓜子，公主时不时抓一把吃，同时斜睨着崔羡。
未过多久，崔羡起身行礼：“公主，下官家中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哎，别急着走啊，”安和连忙放下瓜子，喊住他，“我也有个大事，想听吗？”
崔羡不明所以看她。
安和笑道：“在宫里传开有一阵了，和你……也不能算是毫无关系。”
崔羡有些不耐烦了：“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安和道：“昭妃有喜了，若龙嗣出生，它还是你的小侄儿呢。”
崔羡的指节微不可察地曲起。
*
昭阳殿。
司衣局来的女官正在为易扶楹丈量腰身。
她将细绳收紧，得出尺寸，略微皱了下眉：“娘娘怎么又胖了？这样下去，怕是之前定制还未送来的衣裳都不合身了。”
易扶楹鼓了鼓面颊，有些懊恼：“还不都是昭阳殿最近新来的厨子手艺太好，于是每顿……就吃得多了些。”
女官笑道：“当真美味，也不可贪嘴。”
易扶楹：“知道了知道了。”
送走女官，易扶楹后知后觉，还挺开心，这位女官不同宫里其他人一样，胡乱揣测她有喜，是个恪守本分的人。
她就喜欢这样的人。
易扶楹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旋开，犹如一朵巨大的花。
“小蝶，我当真胖了？”她问。
小蝶愁眉苦脸，点了点头。
她愁的不是主子变胖，而是崔公子与安和公主的婚事无法更改后，易扶楹照常吃喝，平静得有些过头。
她担心，主子将悲伤的情绪压抑在心底里，通过吃喝发泄，这样迟早会出问题。
易扶楹指尖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埋怨道：“像苦瓜一样，不准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哼起歌来，半晌，福至心灵般：“今日定做的衣裳，等到了安和大婚那日，我就穿它吧，从今日起，我也得少吃些，不然穿不进那就糟糕。”
小蝶：“……”
她更愁了。
*
六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安和公主在今日成婚，搬离出皇宫，正式入住公主府。
崔家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崔府大门出来，领头的高头骏马之上，崔羡一身喜服，胸前绑着由丝绸扎成的大红花球，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如玉。
他牵着缰绳，眼眸低垂，神情淡泊，似乎这桩亲事与他无关。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们见了，不免窃窃私语。
跟在后头的崔珩小跑着赶上来，暗中提醒：“冷着脸做什么？高兴点。”
崔羡无奈：“是，二哥。”
送亲队伍提前到了公主府，队伍中的各色人被安和公主的嬷嬷安排去府中各处歇息，由于吉时未到，崔羡这个驸马爷一时倒无事可做。
嬷嬷赔笑道：“公主起得晚了些，现下正在梳妆，驸马爷莫心急，先行等等。”
“嗯。”崔羡淡淡应了声。
他在公主府里闲逛，人来人往，有向他搭话的，也有急急忙忙顾不上旁人的，均被这一天地的喜色所感染。
唯独他像置身事外。
崔羡来到某个偏院，视线忽然被不远处一抹桃夭色吸引。
她脸上施着淡淡的妆，眉如远山，唇若樱瓣，肌肤盛雪般白。
崔羡倏然停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听闻她得皇上盛宠，公主大婚，皇上带她一同出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崔羡的眸光死死攫住她，不愿放开。
易扶楹张望四周，见没有特别熟悉的人，遂坐在假山堆中一块较为平整矮小的石头上歇息。
其实她大可以坐在室内饮用茶点，只是这样难免要与许多人打交道，她好不容易溜出来，不愿再回去，非得熬到吉时来了不得不露面再说。
易扶楹望着周围没趣的死气沉沉的假山，一片怅然。
若说她对崔羡，并不是完全没有男女之意，若没有，也不会在年少时追着他跑，偏要与他玩了。
崔羡自小生得好看，唇红齿白，身材修长，站在那里，犹如一棵青翠的竹。
虽然他嘴上不饶人，总是嫌她这嫌她那，可不妨碍她喜欢他那张好看的脸，渐渐的，还动了几分真情。
皇上的圣旨到了易府，崔羡那夜来找她时，她第一次知晓，崔羡对她原来也有情意。
只是她的身后是易府几十口人，每个人都与她相连，她不能那般自私，为了一己私欲害死整个家族。
那夜，望着崔羡转身而走，她的心密密麻麻的，仿佛绣花针刺上了无数针，疼得厉害。
后来……
后来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很快，她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在宫内结识一些新人，感到被桎梏的烦闷……
光阴如梭，竟过去了一年多。
她已经快忘记自己原本是谁了。
“石头，”易扶楹的话音闷闷的，“你和我一样死气沉沉，没有新意。”
“人家刚被能工巧匠雕琢好，运送到这里来，它比你新多了。”
背后传来冷飕飕的话音。
仍然是吊儿郎当的挖苦人的腔调，一如当初。
易扶楹即刻回头，见着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一时有几分恍惚。
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样，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变。
她的眸光再往下，落到他的喜服上，黯然片刻，迅速起身。
崔羡眼睁睁看着眼前那道身影拔腿就跑。
他没急着追，身影方跑出几步，又自行停顿下来。
易扶楹皱起眉头，痛苦地去摸脚踝。
大意了吧，反而将自己崴到。
崔羡不紧不慢跟过来，冷眼看着她。
“你走开！”易扶楹没好气道。
“不走，又能拿我如何？”崔羡气死人不偿命。
易扶楹抬起两只眼同他对视，倔强的眼眸中隐约有水花晃动，死咬嘴唇。
崔羡有几分慌了。
“回到那去，坐着，我替你归位。”他道。
易扶楹权当做没听见。
崔羡：“你不会想要我抱着你过去吧？”
易扶楹没动。
崔羡真凑过来，手往她身上触。
易扶楹惊惶之下，连连后退了一步，仿佛他的手是毒蛇的信子，要将她吞吃般。
崔羡的手僵了僵。
易扶楹刚才那一退，牵扯到崴伤的脚踝，更是钻心的痛，她的秀眉狠狠拧起来。
“既然如此，我去通知其他人来，昭妃娘娘稍等。”崔羡的声音恢复成清冷自持，再没有了玩笑之意。
“不用……”易扶楹咬着牙，缓过劲来，“你扶我，过去。”
崔羡外表不露声色，将一只手探过去，任她搭上。
易扶楹的手又软又滑，像没有骨头，像触摸一块质地温润的美玉。
尽管只有几步之遥，走过去却耗费了不少心神。
易扶楹坐下，崔羡一声不吭，单膝跪在她身前，手便去触碰她的鞋子。
易扶楹的脚微微一缩，引起崔羡抬头，失笑：“若你再扭捏，磨蹭，反而会引来旁人。”
易扶楹闭了闭眼，心一横，任他动作。
她的翘头履被他剥下来，放置一旁，转眼又去褪她的袜子。
褪到一半，易扶楹惊觉不对，大惊道：“怎么还要脱袜子？”
崔羡：“……”
他道：“不脱，我怎么看得到你伤在哪里？”
易扶楹回过神来：“……也是。”
崔羡略有些无奈，低下头，不知为何，唇角又莫名勾上些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的手掌触着易扶楹的脚心，她的脚很是小巧，白皙，圆润的脚趾修剪得齐齐整整，再往旁看，脚踝偏下的地方红肿了一片。
他有几分心猿意马。
“好了吗？”易扶楹嘟囔的声音传来。
崔羡正色，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扳。
“嗷——”易扶楹的喊声只出来一半，剩下的被她死死捂住。
崔羡为她套上袜子，穿上鞋。
他起身，道：“你走两步试试。”
易扶楹站起来，在原地兜兜转转几步，回身过来，惊喜道：“真的没那么痛了。”
崔羡含笑，只是想到什么，转眼笑意收敛了回去。
“你快走吧，吉时快到了，你是驸马爷，得即刻回去。”易扶楹也不如一开始高兴，催促他道。
崔羡盯着她裙摆下的脚，道：“你小心些。”
“嗯，我知道。”易扶楹如应答一个普通的故友。
崔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深埋心底。
有喜了的人，还大大咧咧，这样不稳重，让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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