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天色微明，城西废弃的土地庙笼罩在薄雾之中，更显破败阴森。
黎烬棠如约而至，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庙内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唯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残破的供台上摇曳，映出一个拉长的身影。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自神像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掀开兜帽，露出面容，竟是平日看起来温婉柔顺的陈夫人。
“黎小姐果然守信，独自前来。”陈夫人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坦然，与往日那个谨小慎微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那方绣帕，是夫人故意留在案发现场附近的？ ”黎烬棠直接问道，心下警惕未松。
陈夫人点头，眼中流露出歉意：“不错，我本意是想借小姐之手，揭开陈家的旧事，还亡者一个公道。没想到……竟将平阳公主也牵扯了进来，这实非我所愿。”
“为什么？ ”黎烬棠不解，“您身为陈家主母，为何要揭露自家丑事？ ”
陈夫人眼中瞬间泛起泪光，声音哽咽起来：“因为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陈家继续造孽，看着无辜者一个个送命了！月如是我妹妹，虽为庶出，我却从未轻看她！青黛那孩子入府时才多大，我几乎将她当作女儿看待……还有凤儿，她那般乖巧懂事，我也真心喜爱……可她们……她们一个个都死了！”
她情绪激动，泪水滑落：“老爷他……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害死月如，默许沉塘青黛，如今凤儿也死了……我日夜煎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黎烬棠心下震动：“所以您故意留下那方独特的绣帕，知道我会认出针法，从而引我介入调查？ ”
陈夫人点头，用帕子拭泪：“我知黎小姐聪慧敏锐，更知你与平阳公主母女情深，见此帕必生疑虑。只希望你能揭开这一切污秽，还那些苦命女子一个公道。”
“那绣帕上的血……”
“是凤儿的。”陈夫人泪如雨下，语带颤抖，“那孩子……那孩子是自己服毒的。她在最后时刻，悄悄将这方她不知从何处得来、又或是早已备好的绣帕塞给我，气息微弱地说‘以此开始，以此结束’……”
黎烬棠恍然大悟，原来苏凤儿不仅以死复仇，更以这种方式，将最后的证据交给了陈府中唯一可能心存善念、并有可能帮助揭开真相的人。
“夫人可知道，苏凤儿日记中所说的‘计划’，还有什么更深含义？ ”黎烬棠想起日记中的记载。
陈夫人面色忽然变得惊恐万分，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计划……那是月如当年留下的诅咒！她投井前曾恨声说，陈家将以红烛开始，以红烛结束……繁荣假象终将被血色吞噬……而凤儿死时，那对龙凤喜烛的火焰，确实……确实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大家都说是意外，可我……”
黎烬棠还想再问细节，庙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陈夫人脸色骤变，猛地抓住黎烬棠的手臂：“有人来了！黎小姐，你千万要小心叶……”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自庙顶破窗之处疾射而来，直取陈夫人心口！
黎烬棠惊呼一声，眼看箭矢就要命中，一个玄色身影如鬼魅般闪电般掠至，剑光如匹练般一闪，“铛”地一声脆响，那支淬毒的弩箭被精准地击偏，狠狠钉入一旁的木柱，尾羽仍在剧烈颤动！
谢清樾持剑护在二人身前，目光冷冽如冰，警惕地扫视着庙顶破洞与大门方向。
与此同时，几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为首的之人目光阴鸷，冷笑道：“真是感人至深啊，陈夫人，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主上留你不得。”
黎烬棠心知这些人是来灭口的，悄声对谢清樾道：“可能生擒一二？ ”
谢清樾微微点头，剑势陡然变得凌厉莫测，如游龙惊鸿，直袭向为首的黑衣人，意图擒贼先擒王。顷刻间，已有两名冲在前面的黑衣人被他精妙的剑招点中穴道，闷哼倒地。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谢清樾武功远超预料，眼中闪过惊诧，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乌黑的弹丸，猛地掷向地面。“嘭”的一声，浓密的、带有刺鼻气味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彻底遮蔽了视线。
黎烬棠被呛得咳嗽不已，谢清樾第一时间回护到她身边。待烟雾稍散，黑衣人均已不见踪影，只留地上两具被同伴灭口的尸体，以及一个用白色粉末仓促画下的、扭曲的蛇形符号。
黎烬棠扶起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陈夫人：“夫人没事吧？刚才您想让我小心谁？ ”
陈夫人颤抖着唇，脸色惨白如纸，刚要开口，忽听庙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叶悠竹清晰而焦急的呼喊：“楚楚？楚楚你在里面吗？我接到密报说这里有刺客！”
话音未落，叶悠竹已带着一队刑部官差匆匆赶至庙门口，她本人更是率先冲了进来，发髻微乱，脸上写满了担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场中情形，看到陈夫人时明显愣了一下，“陈夫人？您怎么也在……”
黎烬棠正欲开口说明情况，却见身边的陈夫人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刚刚疾步冲入、气息未平的叶悠竹，整个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突然变得异常惊恐，她猛地一把抓住黎烬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她的肉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黎烬棠被她抓得生疼，顺着陈夫人极度恐惧的目光看去，只见叶悠竹因匆忙赶来而微微散开的披风下，腰间赫然佩着一个精巧的藕荷色香囊，而香囊之上，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绣着半朵盛放的牡丹，那独特的针法……
正是平阳公主独创的缠枝绣……
与那方染血的绣帕，同出一源。
黎烬棠脑中“嗡”的一声，突然想起母亲昨日才确凿说过的话：“二十年前太后寿宴上，我因病并未参加。”
一个可怕得让她浑身冰凉的猜想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果母亲没去，那当年宫中认出“缠枝绣”属于平阳公主的人，看到的究竟是谁的作品？这针法，母亲或许并非唯一掌握的人？叶悠竹与母亲情同母女，她是否也……
她怔怔地看着叶悠竹那张写满关切、无比熟悉的面容，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叶悠竹似乎察觉到她异常的目光和瞬间僵住的身体，以及陈夫人那近乎癫狂的恐惧，她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微微蹙眉，声音依旧温柔：“怎么了，楚楚？怎么这样看着我？是吓坏了吗？ ”
黎烬棠的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轻轻挣开陈夫人的手，福身行礼道：“多谢公主关心，只是受了些惊吓。”
叶悠竹的目光在黎烬棠和陈夫人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陈夫人苍白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道：“陈夫人受惊了，刑部会加派人手保护陈府安全。”
她微微侧头对随从道：“送陈夫人回府。”
陈夫人嘴唇颤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叶悠竹的注视下，最终只是深深看了黎烬棠一眼，随官差离去。
待陈夫人走远，叶悠竹才转向黎烬棠，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楚楚似乎对本案格外上心？”
黎烬棠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只是觉得诸多女子命运多舛，心生怜悯罢了。”她顿了顿，瞥过叶悠竹腰间的香囊，试探性的问道：“公主这香囊上的绣工好生别致，似是罕见的缠枝绣法？”
叶悠竹指尖轻抚香囊，笑意更深：“楚楚好眼力，这是旧友所赠，可惜如今已难得一见了。”
黎烬棠心中警惕，母亲明明说过，缠枝绣是她独创，二十年前才在太后寿宴上传授他人，何来“旧友所赠”？除非……
除非叶悠竹的亲近之人就是当年那个冒充母亲入宫的人。
但这个猜测太过骇人，黎烬棠不敢表露分毫，只得勉强笑道：“确是精美无比。”
回府的马车上，黎烬棠一言不发，谢清樾也沉默地守在一旁。直到踏入丞相府书房，屏退左右，黎烬棠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上。
“公主的香囊……”她喃喃道，“她为何会有缠枝绣的香囊？”
谢清樾沉吟片刻道：“小姐可曾想过，若叶悠竹亲近之人就是当年冒充平阳公主入宫之人，许多疑点便说得通了。”
黎烬棠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你也这么想？但她贵为公主，何须让他人冒充他人？”
“或许正因为是公主，才更需要一个假身份去做某些事。”谢清樾目光深邃，“小姐可知道叶悠竹的身世？”
黎烬棠摇头，原著中对叶悠竹的描写并不多，只知她是皇上庶妹，并不得宠，却因精明能干而掌刑部要职。
谢清樾压低声音：“听闻叶悠竹生母原是陈府歌女，因得先帝一夜宠幸而生下她，却不久便暴毙身亡。叶悠竹自幼在宫中受尽冷眼，直到近年才因办事得力渐得重用。”
黎烬棠震惊不已：“如此说来，她与陈家本就有渊源……”
“不仅如此。”谢清樾继续道，“我暗中查访得知，叶悠竹生母名唤陈月怜，与陈月如似是姐妹。”
一切突然串联起来，黎烬棠蓦然起身：“所以叶悠竹可能就是陈月怜之女，陈月如的侄女！她冒充母亲入宫，或许是为了查探生母死因？”
谢清樾点头：“而苏凤儿之死，恐怕也与她有关，那日土地庙的黑衣人，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匪类，倒像是……”
“刑部的人。”黎烬棠接话，心下一寒，“所以她才是幕后主使？但为何要引我查案，又为何要灭口陈夫人？”
谢清樾沉吟道：“或许她本想借小姐之手揭开陈家丑闻，报复陈家，但见案情即将牵连自己及平阳公主，便欲灭口掩盖。”
黎烬棠只觉一阵寒意从脊背生起，若真如此，她们所有人都在叶悠竹的算计之中。
这女主不简单啊，那日的大火或许跟她有关。
翌日，黎烬棠称病未出，暗中却让谢清樾继续追查叶悠竹与陈家的关系。
傍晚时分，谢清樾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在陈府旧档中发现，叶悠竹生母陈月怜的死因记载竟是突发恶疾，与陈月如如出一辙。更可疑的是，两人死后不久，陈老爷便迎娶了现任陈夫人。
“还有一事。”谢清樾神色凝重，“我查了那日土地庙黑衣人所留的符号，是刑部暗卫的标记。”
黎烬棠心下一沉，果然如此。
正当二人商议下一步行动时，琼枝匆匆来报：“小姐，公主府送来请帖，邀您明日过府一叙。”
黎烬棠与谢清樾对视一眼，心知这或许是摊牌的时刻。
“回复公主，明日我定准时赴约。”黎烬棠平静道，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琼枝退下后，谢清樾蹙眉：“小姐，此去恐是鸿门宴。”
黎烬棠苦笑道：“但若不去，更显心虚，况且……”她目光坚定，“是时候揭开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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