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府偏院
平阳公主坐在简朴的座椅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李氏。李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裙,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脸色苍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李娘子,”平阳公主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边关已经平定,你的家乡也恢复了生计。老爷当年救你,是出于仁义。如今风波过去,你可有什么打算?”
李氏猛地抬头,眼中蓄满泪水,慌忙就要跪下,被平阳公主抬手制止。
“公主殿下,”李氏声音哽咽,“民妇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这些年在相府,承蒙公主和相爷照拂,民妇和孩儿才能活到今天。民妇只想带着孩子回乡,为亡夫守墓,绝不敢打扰相爷和公主的清静。”
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晚上一刻就会引起误会。这些年来,她带着儿子住在偏院最角落的屋子里,平日从不出门,就连教导儿子读书识字都是躲在房里,生怕被人说她借着恩情攀附权贵。
平阳公主轻轻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这里有些银钱,够你们母子安家立业。还有一封我的手书,你拿去给州府太守,他会照拂你们。”
李氏看着那个锦囊,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连连摆手:“使不得,公主!相府对我们已经恩重如山,怎么还能要这些……”
“收下吧。”平阳公主将锦囊塞进她手里,指尖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轻轻一按,“女子立世本就不易,你还要带着孩子。这不是施舍,是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底气。”
李氏泣不成声,只能深深拜谢。她知道,这是公主给她最后的体面——既保全了她的尊严,又为她铺好了后路。
三日后,李氏带着孩子悄悄离开了相府,没有惊动任何人。黎泊淮下朝回来得知此事,只是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
“夫人处理得妥当。”
于他而言,当年救下李氏不过是举手之劳,从未放在心上。后续如何安排,他全权交给夫人处置。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这段插曲就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没有在感情甚笃的两人之间留下任何痕迹。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北狄异动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
“众卿有何见解?”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叶子墨率先出列,躬身行礼:“陛下,北狄王庭内乱,赫连铮弑父篡位,此乃我朝探查虚实的大好时机。臣以为,当派遣使臣前往,以示天朝威仪,稳定边境。”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黎泊淮。
“臣举荐黎相出任使臣。黎相乃国之柱石,德高望重,智谋超群,定能不辱使命!”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谁不知道北狄现在乱成一团,新任北狄王赫连铮以残暴著称,这个时候去北狄王庭,简直是九死一生。
几位御史言官纷纷出列附议,字字句句都在把黎泊淮往火坑里推。
“黎相若去,定能彰显我朝诚意!”
“正是,黎相深谋远虑,必能化解边境危机!”
黎泊淮垂眸静立,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他的生死。直到皇帝点名:
“黎爱卿,意下如何?”
他这才整了整衣冠,从容出列。
“陛下,北狄内乱,赫连铮性情暴戾,此时派使臣前往,确是上策。”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回荡在大殿的每个角落。
“然,正因其地凶险,使臣人选更需慎之又慎。臣以为,使臣需满足三要。”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
“一要熟知北狄风土人情,王庭局势。二要勇武过人,能应对突发险情。三要身份足够,既能显我朝诚意,又不至因身份过于贵重而令北狄新主心生妄念,以为奇货可居。”
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叶子墨瞬间僵硬的脸上。
“臣身为丞相,若轻易离京,恐误国事。且臣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若遇险境,反成累赘,有损国威。故,臣毛遂自荐,实非最佳人选。”
皇帝眯起眼睛:“那依爱卿之见,何人可为?”
黎泊淮拱手,声音斩钉截铁:
“臣举荐靖安侯世子,叶澈将军!”
满朝哗然。
叶澈是叶子墨的侄儿,年仅二十五岁,却已是朝中少壮派武将的翘楚。他骁勇善战,曾多次巡边,对北狄了如指掌。
“叶将军年轻有为,勇冠三军,对北狄知之甚详。且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却不涉核心朝政,正合'三要'之选。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叶将军必能不辱使命!”
这一招以退为进,直接把烫手山芋扔回了叶子墨的阵营。
叶子墨脸色铁青,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若是反对,就是承认自己居心叵测。若是同意,就是把亲侄儿往死路上推。
皇帝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拍板:
“准奏!命靖安侯世子叶澈为特使,即日筹备出使北狄!”
退朝时,叶子墨从黎泊淮身边走过,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很好。”
黎泊淮淡然一笑:“王爷过奖,为国举贤,分内之事。”
夜色深沉,丞相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黎烬棠将一杯刚沏好的安神茶放在父亲手边。
“父亲今日在朝堂上,真是精彩。”
黎泊淮揉了揉眉心,接过茶盏,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叶子墨步步紧逼,不得不如此。只是把叶澈那孩子推出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父亲已经做了最有利的选择。”黎烬棠轻声道。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谢清樾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没有进来,只是安静地守在门外,挺拔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黎烬棠不自觉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黎泊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清樾这孩子,这几年越发沉稳了,这次北狄的消息,是他提前送来的。”
黎烬棠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谢清樾提起过此事。
黎泊淮放下茶盏,目光温和,语重心长道:
“棠儿,你长大了,眼光很好。有些人,看着冷,心里却比谁都热。看着远,其实一步也未曾离开。”
黎烬棠耳根微热,嗔道:“父亲说什么呢……”
“为父是说,”黎泊淮笑了起来,“有清樾在你身边护着,我很放心。朝廷的事再纷乱,回到家里,看到你们都好,我便安心了。”
门外,谢清樾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黎烬棠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几朵花瓣从他面前飘过。
“夜里风凉,进来喝杯热茶吧。”
谢清樾闻声回头,整日紧绷的眉眼在月光下柔和了许多。他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在门边,他的衣角与黎烬棠的轻轻擦过。
黎泊淮看着这一幕,含笑低头呷了口茶。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温暖而安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狄王庭却是另一番景象。
赫连铮高坐在狼皮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狠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
“大雍派了使臣来?”他声音沙哑,像是砂石摩擦。
下首的将领躬身回答:“是,靖安侯世子叶澈。”
赫连铮冷笑一声,匕首在指尖翻转。
“黎泊淮倒是聪明,送了个替死鬼来。”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
“吩咐下去,好好招待我们这位贵客。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回去。”
他的眼中闪过嗜血的仇恨。
次日清晨,黎烬棠刚起身,就见琼枝急匆匆进来。
“小姐,靖安侯府送来拜帖,侯爷夫人求见公主。”
黎烬棠眉头微蹙,叶澈今日就要启程前往北狄,这个时候靖安侯夫人来访,用意不言而喻。
她整理好衣装,来到前厅时,平阳公主已经端坐在主位上,靖安侯夫人林氏坐在下首,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哭过。
“公主殿下,”林氏见到平阳公主,又要跪下,“求您看在两家往日情分上,在相爷面前说句话吧。澈儿他还年轻,此去北狄凶多吉少啊……”
平阳公主连忙扶住她:“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她示意黎烬棠关上厅门,这才温声道:
“叶将军出征,是陛下的旨意,老爷在朝堂上举荐叶将军,也是看中他的才干,夫人放心,叶将军骁勇善战,定能平安归来。”
林氏泣不成声,手帕不断的擦着眼泪:“那赫连铮是个杀父弑君的狂徒,澈儿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夫人此言差矣。”平阳公主正色道,“叶将军是代表大雍出使,赫连铮再狂妄,也不敢轻易对使臣下手。况且——”
她压低声音:“老爷已经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绝不会让叶将军有性命之忧。”
林氏这才稍稍安心,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担心,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林氏,平阳公主叹了口气。
“母亲,”黎烬棠轻声道,“父亲真的安排了人手?”
平阳公主看了她一眼,目光淡然:
“朝堂上的事,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
叶子墨府邸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张阴沉的脸。
“好个黎泊淮!”叶子墨狠狠一拍桌案,“竟然把澈儿推出去送死!”
幕僚躬身劝道:“王爷息怒!此事已成定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全世子。”
叶子墨冷笑:“保全?怎么保全?赫连铮那个疯子,连亲爹都敢杀,还会在乎一个大雍使臣?”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黎泊淮这一手,不仅除了澈儿这个威胁,还断了我在军中的臂膀。好,很好!”
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去,传信给北狄那边,就说……”
他压低声音,在幕僚耳边低语几句。
幕僚脸色大变:“王爷,这若是被发现,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叶子墨冷笑:“放心,做得干净些。记住,要让他们知道,澈儿是我的侄儿,但更是黎泊淮举荐的使臣。”
幕僚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叶子墨站在窗前,望着相府的方向,眼中满是阴鸷。
“黎泊淮,咱们走着瞧。”
叶澈出发前夜,黎烬棠受父亲之命,前去靖安侯府送行。
叶澈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戎装更衬得他英姿勃发。见到黎烬棠,他微微一笑:
“劳烦黎小姐亲自前来。”
黎烬棠将手中的锦盒递上:“这是父亲让我送来的,一些常用的药材,或许路上用得到。”
叶澈接过,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道:
“黎小姐不必担心,叶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相爷重托。”
他的声音很平静,语气很温柔。
黎烬棠看着他年轻的面容,心下忽然有些不忍。
“叶将军,”她轻声道,“保重。”
叶澈笑了笑,眼神明亮:“放心,我还要回来喝黎小姐的喜酒呢。”
这话说得突兀,黎烬棠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叶澈却已经转身,对着相府的方向深深一揖:
“请转告相爷,叶澈必不辱命!”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坚定而决绝。
谢清樾站在相府最高的阁楼上,望着靖安侯府的方向,夜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都安排好了?”他声音很冷,不像是之前的他。
暗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已经派了最得力的人手,会一路暗中保护叶将军。”
谢清樾颔首:“叶子墨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派人往北狄送信,内容不详。但我们的人已经截下了信使。”
谢清樾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转身下楼,在书房前停下。
黎泊淮还在批阅公文,烛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相爷,”谢清樾轻声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黎泊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风暴要来了,清樾。”
谢清樾躬身:“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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