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剔透的泪滴落在屏幕上,不知道来自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良久的沉默后,谈扉明攥着随身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蹙着眉,眼部的神经不受控制地细微颤动。
耳机里的音频走到尽头,按照原主人的设置再次循环播放。谈扉明无意识微张开嘴巴呼吸,一次比一次要剧烈,最后他垂下头,慢慢地、慢慢地,像锈掉的机器一样一截、一截弯下脊骨,将脸埋进手心,闭上了眼。
所以……
所以。
所以沈欲忱才要说“早安”。
为什么他出去工作会带着这个?
他听了多久?
他是什么心情?
他有多难过。
为什么没发现?
为什么。
那时候自己明明跟他是关系最好的,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最亲密的朋友,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你是没长眼睛吗?
你看不懂沈欲忱的情绪吗?
你不是自诩最了解他的人吗?
你不是最喜欢观察他的人吗?
当初为什么非得谈恋爱呢?
非要在宿舍打电话吗?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为什么酒量那么差。
为什么不记得。
为什么……
过去很久后,谈扉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渴求空气一样大口呼吸,但还是毫不留情地被这片长达九年、日积月累而成的海,汹涌澎湃的海,他从来没发现的就在自己身边慢慢形成的这一片海席卷裹挟。
浪潮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将他卷进这片压抑的痛苦的蓝色。
他跳进了沈欲忱眼里的海,原来那不是湖。
良久之后,谈扉明胡乱抓一把头发,抹了把脸站起身,下一秒重心不稳,踉跄着扶住墙,他胸膛起伏,按住门把手拉开门,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对面几步之遥的房门口。
他抬起手,想敲门,但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又无力放下。
一门之隔,也听不见里面任何声音。
“沈……”他听到自己沙哑的气声,闭上了嘴。
又做过几轮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后,谈扉明才抬起手再次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能进来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
谈扉明很耐心地等了几秒,但是几秒也太漫长了,在几秒内他忽然想到什么,着急地按着门把手推开门,门推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挡住,谈扉明连忙从门里挤进去,便看到正低着头,蜷缩身体靠墙而坐的沈欲忱。
“对不起,撞疼了吗……”谈扉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毛茸茸的发顶。
沈欲忱没有回答。
卫生间的灯开着,而沈欲忱这样漂亮的完美的人,站在舞台上受万人敬仰的人,此刻连人带心都蜷缩成一团,很安静地坐在谈扉明挡住的灯光所形成的这片阴影下。
谈扉明慢慢蹲下身,跪坐在沈欲忱面前,手轻轻按在他的头发上,颤抖地抚摸,“你。”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活生生扯出来铺到地上,接着被一颗突然坠落的小行星正正好好砸中了。
触摸到一张湿润的脸,谈扉明膝盖蹭着地挪近了些,托起沈欲忱的脸,拨开发丝,继而很深地吸一口气,克制住颤抖的气息:“怎么坐在地上……”
“听完了吧。”沈欲忱说,声音像是被沙砾划过的唱片。
“嗯。”
“嗯。”沈欲忱重复一声,吸了吸鼻子,终于抬眸看着谈扉明的眼睛。
而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哭了。”
“为什么哭。”沈欲忱抬手,在谈扉明眼尾擦拭,声音轻轻的,带着鼻音,连带着眉眼也弯成委屈的弧度,“别哭啊……”
谈扉明迅速垂下眼,又颤颤地呼出一口气,他揽着沈欲忱的肩背,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
“你,你。”谈扉明嘴唇翕动,“你”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只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一些。
沈欲忱轻哼一声,在他怀里闷声说:“……我要呼吸。”
“对不起。”谈扉明稍微放开他一些,但是并不想放手,他将人往上托了托,让沈欲忱把脸搁在自己肩上,然后收紧手臂继续结实用力地抱住他。
沈欲忱歪过头靠着他的脑袋,实在没什么力气向谈扉明讨一点让呼吸自如的空间,他喜欢的人这样用力地抱着他,他喜欢。于是在这临近窒息边缘的拥抱里闭上眼睛。
直到两人情绪缓和一些后,谈扉明终于松开一点力气,揉了揉他的头发,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沈欲忱侧过脸枕在他肩上,目光不聚焦地盯着地板:“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洗澡。”
“问吧,别有顾虑。以后就别问了。”
于是静了片刻,谈扉明上下小幅度摸了摸他的背,慢慢道:“你一直带着它,一直……听吗。”
“也没有一直吧,想你的时候。”
“……”
谈扉明在他衣领上轻轻抓了一把:“那些话,听起来不会觉得,很,就是……”
“很烦人、很讨厌、很刺耳,很难过。”沈欲忱说,“但习惯就好了。有时候太累了,听着像你跟我说的。”
因为没指名道姓,只有“你”,和“我”,所以“你”也可以是我呀,“宝宝”也可以是我吧?所以你说,你也想我,太好了,我一直在想你。
当然,这些话沈欲忱不会说的,况且那些是最开始几年里他的想法,后来他便不再这样自欺欺人,他还要听,只是因为没有其他更直观的方式去想念。
沈欲忱轻笑一声,但是脸上并无笑意:“我知道那不是我,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谈扉明感觉那颗小行星在他心脏上来回碾磨,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回应,怎么忏悔,说多错多,他只能践行沈欲忱曾经给他下达的指令。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这样抱着我吧。
明明是给出随身听后,就情绪崩溃到连短短几步走到床上都没办法做到的那一个人,此刻在谈扉明面前,沈欲忱却很快平静下来,大概是他早已练就随时抽离的本领。
此刻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变成一个小人,离开身体,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摄像机一样看着卧室里发生的这一切。
“膝盖疼。”沈欲忱推了推谈扉明,恢复一贯的样子,“起来吧,我累了,想休息。”
他是真的心里身体都觉得疲惫,很快冲了一个澡,和往常一样,是谈扉明帮他洗头发,只不过这次谈扉明执意要跟他一起洗。
洗就洗了,反正从前也一起洗过,刚经历过一场歇斯底里的情绪宣泄,两人也没什么其他的心思。谈扉明帮他吹干头发,沈欲忱就拿起梳子,忽然瞥见洗手台上原先放洗手液的地方,放了两个造型挺奇特,跟装修格格不入,印着卡通图案的瓶子。
“这是什么。”他看着瓶子问。
“洗手液。”谈扉明将两个瓶子摆在他面前,伸出两只手掌分别按向两个碗口状的泵头,然后抬起掌心给沈欲忱看,“一个是小花一个是猫爪,你看心情用,不过干手按出来泡沫形状更容易成型。”
沈欲忱看着他手掌心形状可爱的泡沫,又看了看那两瓶洗手液,原先这里摆放的是最常见那种按压的泵头。
因为单手,不论洗澡洗手都挺麻烦,所以沈欲忱给家里装得全是感应式的设备,不过出门在外,他已经习惯处处非定制的不方便。
其实真的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谈扉明冲掉手上的泡沫,又看了看洗手液,抬手在猫爪图案的上面按了一下,翻过手盯着掌心跟棉花糖似的泡沫。
谈扉明看着他的动作,等他伸出手,就帮他冲洗掉,擦干。
沈欲忱又摁了下花朵的。
他翻来覆去,盯着手心的泡沫吹一吹,用手指捏一捏,谈扉明也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帮他洗手,擦干,等他再玩一次。
最后沈欲忱又按了一朵小花,抬手按在谈扉明脸上,动作轻快,眉眼带笑:“你从哪找到这种哄人的小玩意儿。”
谈扉明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泡沫:“在网上搜的,说什么能让宝……孩子爱上洗手。”
沈欲忱垂眸将洗手液放了回去:“你不用这样,我不介意的。”
“要的。”谈扉明擦掉脸上的泡沫,“我们现在,和以后,有更多可以说的和做的事,只说给你听,只和你做的。”
沈欲忱静静听着。
“其实……我挺庆幸我不是一只猫啊或者什么动物,是一个拥有创造性、语言,主观性和思维意识的人……嗯,我是想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刻意规避历史,而且我真的不太记得以前对前任做过什么,也懒得去回忆,只是想从现有的,我的罪证,来改过,至少不让它唤起痛苦。所以,如果以后有我没注意到的,你感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我不会隐瞒,不会说谎。”
他拉过沈欲忱的手腕,一边帮他洗手,一边继续说道:“而且我很在意,你最该清楚,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一口气说完很多,即刻又后悔自己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说了也不能挽回什么,他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谈扉明绞尽脑汁,最终搁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走出房间,片刻后拿着手机急匆匆走进来,在屏幕上点了点。
“给你发过去了,我所有账号都是一个密码,数字是我的生日和名字缩写,没有其他含义,银行卡和手机锁屏密码一样,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明明。”沈欲忱打断了他,“你这是干嘛。”
“把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送给你。”谈扉明说,“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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