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没什么。”谈扉明抬腕看了眼表，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半，已经很晚了。
没有新消息提示，他下拉状态栏，确认自己确确实实是将睡眠模式关掉了。
“您老到底有什么心事儿啊？一路上看那么多次手机。”郝天赐无趣地趴在栏杆上，也打开微信浏览一通，“说说呗，你不可能大晚上的啥事没有就叫我出来，总不会是帮我减肥。”
“有事。”谈扉明说，“我不打算卖画了。”
郝天赐一滞：“为啥？发生啥事儿了？”
“我的原因，不想卖了。”谈扉明转头看着他，“不好意思啊。”
郝天赐盯着谈扉明许久：“你想清楚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次双年展还没参加呢，就已经有人来预定你的画了？！”
“他付定了？”谈扉明默了几秒，“这次又是多少？”
“这个……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合作这些年，她从第一次起就直接把全款打过来了，我作为中介，得交画时才转付给你。”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谈扉明打车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
他以一顿酒搪塞掉郝天赐的刨根问底，半路上雨越下越大，临近小区门口时车窗已经花成一滩斑驳水渍。
谈扉明顶着一身湿寒气走进家门，手扶着门把手还没来得及关上门，转过头时先愣在原地。
借着楼道的光，他看到无声无息坐在换鞋小凳上的沈欲忱。
家里没开灯，光照进沈欲忱的眼睛，映出一片同样湿漉漉的雨幕，随关门的动作，光束被门隔绝一点一点变窄，最终彻底消失在沈欲忱脸上。
“怎么坐在这里。”谈扉明反手轻轻推一下门，确定关严了，垂落在身侧，隔着黑暗与沈欲忱对望。
今晚没月亮，但是那双眼依然清晰可见。
“你去哪了，为什么才回来。”
“……跑步。”
“这么晚了，淋雨跑几个小时吗？”沈欲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回来的时候才下了雨。”谈扉明脱掉外套，按开玄关灯，他满身都在滴水，将外套换了只离沈欲忱远一点儿的手拎着，因为挂钩在他头顶。
“能帮我拿条毛巾吗？”谈扉明说。
沈欲忱站起身，片刻后攥着毛巾走到离谈扉明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谈扉明才注意到，沈欲忱今天穿着一套纯棉睡衣，淡蓝色带小印花的，看起来暖融融的。
“你几点出的门，为什么不跟我说。”
但话总是冷冰冰。
“八点左右吧，你在睡觉，我就没吵你。”
沈欲忱没评价这个回答：“所以跑了三个多小时？你一个人？”
谈扉明默了两秒：“还有郝天赐。”
“哦，你们有事。”
“嗯。”
沈欲忱凝视着他：“你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谈扉明越过他看向餐桌，“你没吃？是没胃口吗？”
沈欲忱没回话，把毛巾扔到他脸上。
谈扉明刚拿开毛巾，后颈被蛮力地向下一按，一双温热的唇瓣贴上他的唇上，随即下唇传来一阵短促尖锐的痛感。
手里的外套掉在了地上。
松开些距离，沈欲忱微张着唇，舔了一下齿尖，仍一眨不眨地盯他。
淡淡的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讨厌我就直说。”沈欲忱胸膛微微起伏，“谈扉明，我应该不欠你什么吧？”
谈扉明抬手抹了下唇，垂眸说：“你衣服湿了。”
后脑勺的头发被抓紧，他只好重新抬眸：“我从来没讨厌你，为什么总觉得我讨厌你？还有，我比你更清楚你什么都不欠我，亏欠的人，从来都是我吧。”
“所以我让你很困扰对吗？”沈欲忱看进他的眼底。
谈扉明摘下沈欲忱的手腕，攥着晃了晃：“今天有点累了，我们明天说行吗？”
“不行。”沈欲忱嘴唇翕动，数次想问为什么不等他一起吃饭，为什么宁愿出去找别的朋友也不愿意跟他说……
他想自己应该示个软，今天经历太多，特别是情绪上，他们都很累了，不论有什么事都应该明天再说，别太咄咄逼人。
他不断劝自己，但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两圈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是要躲我吗？我做错什么，你就说啊。”
“你没有错。”
“我没错你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吗？”
“只是忘带伞了。”
“你身上有烟味。”
谈扉明移开眼，半晌道：“我跟郝天赐说，以后不卖画了。”
“……”
“我不会再买了，抱歉，你正常售卖吧。”过了很久，沈欲忱才说出这句话。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但都强行咽了回去，他想抽开手，但被谈扉明紧攥住。
“沈欲忱，今天信息量太大，我真的只是想缓缓。”
“还有那些钱，本来也是你的，这两天我转给你。”谈扉明叹了一口气，拿过毛巾在沈欲忱手腕和身上沾到雨水的地方擦了擦，接着囫囵在自己头发上擦拭几下，捡起外套，“剩下的我想想办法。”
“你什么意思？”沈欲忱声音有些抖，手攥住衣角，“你要和我两清是吗？”
“这是两码事。”
“那什么叫‘剩下的’？我从来没说过让你还我！我给喜欢的人花钱有什么问题？正常交易，怎么就要你想方设法还我了？”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理直气壮、气势如虹地将爱全砸下来，不眨眼，不犹豫。
这副单薄的身躯里到底如何蕴藏这么多的“爱”的？
谈扉明望着沈欲忱，并未注意到自己正以一种如何复杂的眼神望着他，望出一个攥着拳全身紧绷的人儿，他心里某个地方开始闷涩地痛。
安抚性地搓了搓沈欲忱的胳膊，谈扉明知道自己如今退无可退，他慢慢坐在小凳上，拉住沈欲忱的手腕，环住他的腰，带他坐在自己腿上抱住，然后尽量以平静温和的语气道：“……你总说你不要回报，可每当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有多爱我以后，我就很难过。
“今天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拿什么还你？我没办法理所当然接受你一个人的付出，我把我的一切——我能够用来补偿你的，都给你了，但你告诉我，原来那些也是你给我的。
“我该怎么办呢，沈欲忱。”
沈欲忱动了一下，被谈扉明收紧手按在怀里，另一只手虚覆在他唇上，不让他说话。
谈扉明继续道：“甚至我的感情，与你相比也差得远了，我发现，我好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足够补偿你对我的付出的那些，怎么办呢？哈……对于你，我经常是措手不及的，我自己制定的那些待人处事的规则，全部无法用在你身上，这让我感觉我真的很没用。”
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谈扉明感觉肺部所有空气都被抽离了。
他声音的疲惫，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厌倦。沈欲忱浑身僵硬地坐着，如果不是腰间的手还紧紧环着他，他甚至感觉谈扉明正在一点一点离他远去。
“沈欲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如果我们把事情铺开，就必须要去解决，所以我只想今晚暂时缓一缓。或者趁现在，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全部告诉我好了。”
那些想维系的体面、想维护的自尊，还有太多构成人格中复杂的因素，全部被谈扉明亲手揭露出来。
湿寒的水汽透过布料沾湿睡衣，爬上沈欲忱的肌肤，他没来由地后背发凉，感觉不属于家里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谈扉明下巴抵住沈欲忱的肩膀，双手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拳，随即愣怔地看着掌心那几个明显的深红色掐痕，在灯光下显得**裸的痛苦。
他在那痕迹上轻轻摸了摸，拇指按着腕间那只蝴蝶纹身摩挲着，他体会到脉搏细微的跳动。
沈欲忱还是一言不发，一直沉默到掐痕看上去都淡了一点儿，他才摘掉谈扉明的手，慢慢站起身，缓慢道：“你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谈扉明侧过脸盯着他离去的单薄背影，被数不尽隐隐作痛的愧疚与无力感吞噬。
航班因为下雪晚点预计两小时，落地杭城已经临近傍晚，这是沈欲忱新一年里第一个公开行程，所以接机的歌迷格外多，多到搭个台子就可以开音乐节了。
沈欲忱好久没见他的歌迷，早早把墨镜口罩摘下露出全脸任她们拍，贵宾楼外静悄悄，自他出现那一刻起人声鼎沸，短短几步路硬是被沈欲忱走出秀场新品发布的声势。
钻进保姆车前，他冲外边儿抓抓手指打了个招呼。
十分钟后，接机的粉丝外加凑热闹的路人们，每人收到一杯来自沈欲忱赠予的均价三十的奶茶，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欢快拍照，惹得几个路人被沈欲忱的手笔折服，在粉丝安利下怒买旧专。
同样被折服的还有小羊，登机前沈欲忱仅是翻了翻超话，就让茂茂联系杭城地接提前订好奶茶。
几万块对沈欲忱来说不算什么，但大冷天一杯来自偶像热腾腾的奶茶，一定会让前来的歌迷更加不竭余力奔赴向下一次见面。
如果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奔赴就好了，谁都不用计较成本，回馈真心和情感就足够。
沈欲忱的想法很简单，把钱花给他爱的和爱他的人身上，就值得。对于爱他的人，他往往没那有像他爱的人那样严苛要求，甚至可以只是一个凑热闹的路人。
某人爱要不要吧。
齿尖碾磨着唇，沈欲忱重新戴上墨镜，靠在座椅上望窗外。
前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夜里失眠，沈欲忱愈发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他竟在门口什么也没做，干等了谈扉明三个小时。
那三个小时真是每分每秒都煎熬，原来距离太近的关系，会把人烤成一滩面目全非的黑巧克力，他讨厌苦，所以昨天一早便声势浩大地从谈扉明家打道回了府，连问题都不想再解决。
到家时他才发现落下一条最常戴的手链。
想着出门时缠着他腿，三番五次想一同离家出走的随变，和那条极细的，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手链，沈欲忱怅然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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