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镇派出所有个小院，墙角爬山虎长得肆无忌惮，几乎要吞没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空气里的味道也换了，不再是县局档案室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霉朽气，而是混杂着镇上菜市飘来的淡淡鱼腥、早餐摊炸油条的油腻焦香，还有一股无所不在的、属于亚热带小镇的沉闷湿气。
林焰坐在窗口一张嘎吱作响的旧藤椅上，面前是漆皮剥落、露出褐色木头的办公桌。桌上一台比她年纪还大的老式摇头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叶片搅起的风都是温热黏腻的，带不起半点凉意。
她身上的不再是禁毒大队那身干练的藏青，而是普通的执勤服，胸口鲜红的警号在风扇转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调到木棉镇已经快三天了。这三天，镇子像一潭温水，平静得让人窒息。居民纠纷、丢了鸡鸭、谁家小孩偷偷上网吧……琐碎得如同滴在石板上的水珠，噼啪作响，转瞬即逝。唯一算得上案子的，就是前日邻街李大妈家晾的腊肉被野猫叼走了一块，在屋顶踩碎了几片瓦。
“蝮蛇”的狞笑、“黑石呦”那个扭曲的地名、打火机上冰冷的刻痕，仿佛都被这沉闷粘稠的热空气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连同周薇那张刻板而决绝的脸，也成了县局那个灰色世界里遥不可及的影像。
屈辱和不甘并未褪去，只是沉到了更底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埋在冰冷的灰烬里。林焰下意识地攥了攥放在腿上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打火机的冰冷触感，以及那三条横杠一个三角的轮廓。线索断了吗？她不信。
“林姐！林姐！”
小高，木棉所里的小年轻辅警高亮，风风火火地撞开虚掩的办公室门，声音带着点刚入职不久的兴奋和焦急，“康民药店的赵姐，刚刚打电话过来，急得都哭了，说店里昨晚上被撬了！丢了不少药！”
木棉镇很小，所谓的“繁华地段”也就是一条主街。康民药店就在街尾拐角，旁边紧挨着个卖凉茶兼刻私章的小铺子，再过去几步是家修摩托车和卖渔具的小店。
此刻，药店卷帘门被拉开了小半截，露出里面一地狼藉。玻璃柜台碎了一块，玻璃渣子溅得到处都是。放着常用药和中成药的架子东倒西歪，药盒子散落了一地。浓烈的、混杂的草药气味里，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橘子的清香？
店主赵姐是个四十多岁、身形微胖的女人，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到林焰和小高，立刻拉着林焰的手，声音抖得不成调：“林警官！你可来了！天杀的贼啊！我这小本生意啊，都指望着这点货周转……”她指着那个碎了的柜台，“就这里面，放在下面的……几盒阿司匹林肠溶片，两瓶复方甘草口服溶液，还有几盒复方磷酸□□溶液…都没了！”
林焰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个药名。阿司匹林肠溶片、甘草溶液是常用药，但复方磷酸□□溶液…虽然还在非处方药范畴，但含吗啡类物质，过量使用或提炼都可能涉及问题。
“赵姐，你先别急，”林焰安抚着，同时目光迅速扫视现场，“昨晚几点关的门？”
“九点半！我看完镇里那个老年舞会就回来了，不到十点就锁门睡了。我住楼上！”赵姐抹了把泪，指着柜台旁边墙上挂着的那个摄像头，“喏！装了这破东西，我让小孙子帮我安上的，花了好几百呢！结果就拍了个糊影儿！根本看不清那挨千刀的长啥样！”
角落的墙钉上，一个外壳都有些变形的便宜半球形监控探头歪歪扭扭地挂着。
药店的里间被临时改成了查看监控的“作战室”。显示器是老旧的CRT屏，散发着微微的热度。图像像素低得感人，加上昨夜木棉镇电路不稳导致的电压波动，画面更是闪烁得厉害。时间戳跳回昨夜22:47分。
屏幕亮起昏黄的光线——看角度应该是药店内照明。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现在画面左下角。臃肿的深色旧棉服，帽子拉得很低，脸上捂着同样颜色不知是口罩还是围巾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闪烁的画面里也模糊不清。身形看起来有些佝偻，动作却异常敏捷，像只偷油的老鼠。那身影手里攥着个小工具，几下撬开柜台锁，手伸进去飞快地摸索着，把赵姐说的那几种药一股脑塞进随身挎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做完这些，那黑影似乎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
镜头没有拍到这黑影的面部，却意外拍到了对方在柜台玻璃面上放了一小会儿的手。那手戴着同样颜色材质的手套，看不清细节。但就在那只手离开玻璃面的瞬间，画面右下角的木质柜台边沿上，一小片新鲜的、微带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林焰立刻暂停，将画面放大到极致。尽管噪点严重，模糊一片，但那片东西的轮廓和颜色——有点像一小块湿漉漉、刚被掰下不久的新鲜橘皮？橘皮边缘沾着些许那种白色的橘络。
“你看得见脸吗？”林焰指着屏幕上模糊成一团的影子问赵姐。
赵姐气得跺脚：“这鬼东西！这拍的啥啊！脸捂得比做贼还专业！这影子男的女的都分不清！”她沮丧地指着外面破碎的柜台，“这贼手快得狠！也不知道是外面混进来的，还是我们镇上的二流子！”
性别不明，年龄不明，目标明确：复方磷酸□□溶液等几种特定药物。手法利落。还留下了一块橘皮？新鲜橘皮？
药店老板赵姐的丈夫老陈在旁边搓着手补充了一句：“警官，咱这地方人杂。早上我来收拾的时候，闻着味儿，除了药味，是有点橘子味，就柜台上。我还以为你赵姐剥了橘子没吃干净。”
林焰沉吟着，高亮挠着头：“林姐，现在咋办？就凭这破录像，估计难找了。”
林焰没说话，走到破碎的柜台前蹲下。碎玻璃已经被小心清理掉了。她指尖在木质柜台边沿，就是监控拍到橘皮的那处仔细摩挲。木头纹理很深，因为年久和使用，上面浸着不少油污和药粉的痕迹。在靠近内侧一个不太起眼的凹陷缝隙里，她的指尖触到一点极其微小的、湿润粘稠的残留物。她捏起来一点，凑近了，一股极淡的、却十分清晰的橘子皮被撕裂后的清苦辛辣气味钻入鼻腔。新鲜的。橘络被撕扯留下的汁液残渣！
偷药贼留下的？还是凑巧？这块橘子皮……是随意丢弃？还是某种习惯？
“赵姐，”林焰站起身，“这偷药的人，对你这店里的药挺熟啊。尤其是……那几瓶含□□的。”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赵姐一愣，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摆手：“林警官你可别瞎说！我这药都是合法进的！正规渠道！登记清清楚楚！他偷……他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说了，那种含□□的药，我们这乡下地方，能卖出去几瓶？都积灰……”
赵姐的神情里有慌张，极力辩解着药源的合法。林焰看着她，没再追问，但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得更紧。
回到派出所，林焰对着那张橘皮残留物和模糊录像反复琢磨。目标明确，手法娴熟，故意遮掩……不像零散的二流子作案。特别是那块新鲜的、很可能被特意留下的橘皮？是个怪癖？还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在如此模糊的录像下，还能发现什么？气味？声音？
声音？监控视频有声音吗？
她立刻把监控录像又调出来一遍，把音量调到最大。背景杂音巨大——老化电路的电噪声像一群苍蝇在嗡鸣，隔壁铺子里空调室外机嗡嗡作响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过来，远处不知谁家的狗断续叫了几声……而那个贼的身影，从撬锁到翻找，全程没有任何说话或咳嗽声，动作异常安静，像一道飘忽的鬼影。甚至连急促的呼吸声都很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盖过去。
真是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林焰皱紧眉头。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录像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短促，但很有规律的“笃……笃……笃”的声音，大概出现在那贼在柜台上摸索寻找那几瓶复方磷酸□□溶液的时段，总共响了三次。
她反复听了几遍。这声音太微弱了，在环境噪音里几乎可以忽略。是什么？是对方手指无意间敲击柜台？还是别的？
正烦躁着，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个大嗓门，是片警老张回来了，还带着个穿得极其扎眼的人。
老张：“哎哟我说小夏啊，你爹妈给你捎来的东西放我们这好几天了，也不来拿！都是稀罕电子产品吧？丢了咋办？”
“哎呀张叔~谢啦谢啦！前两天去隔壁县漫展赶场子，刚回来！正好我音响店里有套新进的声卡要测，帮我搬进去？”
一个充满活力、带着点黏糯尾音的女声响起，跟这派出所老旧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焰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一头挑染了几缕紫红色的齐肩短发扎成两个凌乱的丸子顶在头上。脸上妆容精致却有些夸张，眼角贴了亮晶晶的水钻，下睫毛刷得根根分明。上身套着一件极其宽松、印着巨大二次元机甲少女头像的黑色T恤，几乎盖到大腿根。下身是紧绷的深色七分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厚底松糕凉鞋。最显眼的是她肩上斜挎着的那个巨大的、印着不明觉厉logo的单肩包，看起来分量不轻。
这……什么路数？
老张放下一个挺沉的纸箱子，招呼道：“小林，这位是夏晓萤。你们年轻人认识认识，她就在街口开了个‘炫音坊’小店，捣鼓些音响啥的，是咱们这片上的热心群众！还是个啥COS爱好者，就喜欢打扮成……那样。”
夏晓萤笑嘻嘻地放下她那大挎包，大大方方地朝林焰伸出手：“姐姐好！林警官是吧？听张叔说了，县里调来的缉毒精英！牛啊！”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直率。
缉毒精英？林焰心头涌起一丝自嘲，淡淡和她握了下手，触感微凉：“林焰。报到才三天。”
她准备低头继续研究那该死的视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夏晓萤放在椅子上的那个大开大合的挎包。
包是敞口的。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露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缠绕的彩色连接线、五颜六色的小型麦克风、一小块电路板……还有一台林焰觉得有些眼熟的便携式设备。
那设备有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和几个调节旋钮……好像是很专业的小型调音台？还有……
“那是……声纹采集器？”林焰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在县局禁毒大队时，技术科新配发的高级装备里就有类似的东西，她只在参观时远远见过一眼。
夏晓萤刚拧开老张给她倒的茶水，“噗”地喷了半口出来，被呛得直咳嗽。她瞪圆了化着浓妆的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林焰：“姐姐你也懂这个？行家啊！”她顾不得擦嘴边的水渍，兴奋地从她那百宝囊似的挎包里抽出一个套着防摔硅胶套、类似平板电脑大小的电子设备，炫耀似的在手里掂了掂，“这可不是市面能买到的！声纹3D动态捕捉器！我自己组装的！核心算法是自己写的！普通声音分分钟建模，给段录音，我能分析出性别、大概年龄、说话环境湿度甚至当时有没有张嘴吃饭！就算开了变声器，我也能给它倒着扒拉回去！知道原理不？人说话时除了声带，还靠喉腔、咽腔、鼻腔共振，那个共振的波型……”
夏晓萤语速快得像放连珠炮，滔滔不绝，说到专业领域眼睛都在放光，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林焰的心脏猛地一跳！
模糊录像！监控里那段微弱、短促却有些规律的敲击声！还有那个飘忽如鬼魅、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的贼影！
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瞬间在她脑海里成型。
她霍然起身，几乎是打断了夏晓萤的个人秀。目光死死盯着夏晓萤手里的那台设备，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夏晓萤，你刚才说……能给段录音建模？能还原真实信息？能测环境？……哪怕声音质量很差？”
夏晓萤被她突然转变的肃杀表情搞得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理论上是…但要看样本质量和干扰噪音大小…”
“我这有段监控录像！”林焰拿起桌上那个廉价U盘，那里面有刚才从药店拷贝出来的带声音的原始录像文件，“里面有嫌疑人的动作，有声音，但环境噪音非常大！里面有段三声很短的敲击声，我需要你帮我提取出来！分析它到底是什么声音！最好……能建模出声音来源！”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这关系到一起盗窃案，丢的东西……很特别！”
看着林焰异常郑重的眼神，夏晓萤脸上的兴奋劲瞬间收敛了几分，她眨巴着大眼睛，从林焰手里接过U盘，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林姐，我试试看！不过丑话说前头，噪音那么大，成功率一半一半……需要环境绝对安静，干扰源得尽量过滤掉才行。这里不行。”她指了指嘈杂的派出所。
“去你店里！”林焰斩钉截铁。
“炫音坊”是个门脸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店。门口玻璃上贴满了各种二次元动漫海报和声学设备的宣传画。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松香水和电子元件混合的奇妙味道扑面而来。店里靠墙是几排顶天立地的架子，上面塞满了音响配件、耳机、各类线材、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控制器和……奇装异服？角落用布帘隔开一小块区域，里面赫然放着一个设备台，各种仪器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片迷离的星海。
夏晓萤拉下卷帘门，挂上“调试设备暂停营业”的小牌子。小店内部瞬间隔绝了外面街市的喧嚣，安静得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一些仪器冷却风扇发出的轻微呼啸。
“就这儿！我的秘密基地！”夏晓萤一回到自己的地盘，整个人松弛下来，甩掉松糕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只灵巧的猫钻到设备台前。她熟练地打开那台看上去极其复杂的设备主屏，又把林焰的U盘插进接口。
“林姐，你听听，是这段声音？”夏晓萤把那晚监控视频关键时段的录像调出来，将音量推到极限。
瞬间，巨大的背景噪音如同潮水般从设备的高保真音响里涌出！苍蝇般的电噪、空调机的轰鸣、模糊的狗吠……嘈杂刺耳。夏晓萤皱着眉，小巧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这底噪简直了……跟进了养鸡场似的。”
她戴上连接设备的高端监听耳机，神色专注起来，细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一排排旋钮和推杆上快速拨弄着，调音台上的电平指示灯疯狂跳动。
“静噪滤波器开启……频段隔离……增益调整……”夏晓萤一边操作一边快速报着指令，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林焰听。她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带着一种极度自信的自如感。
林焰屏息凝神，看着屏幕上复杂的频谱分析和波形图在飞速变化、跳动、重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晓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眼神依旧专注锐利。她将那短促声音的时间段锁定，不断地调整滤波参数，如同在浑浊的泥水中艰难地淘洗着金砂。
终于！
当一段相对清晰、规律稳定的音轨被单独分离出来，并通过小店的音响系统播放出来时——
“笃…笃…笃…”
清晰而短促的三声！是物体轻轻叩击在硬木表面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干涩、闷实的质感。
“成了！”夏晓萤轻呼一声，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这声音有点东西！”
她立刻将这段极其纯净、剥离了绝大部分噪音后的敲击声样本导入到那台核心分析设备里。屏幕主界面上，开始以极其复杂的算法，构建三维的波形模型。声纹图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屏幕上旋转、分解、叠加。同时，旁边一个数据窗口飞速滚动着各种参数：频率、振幅、时值、衰减曲线、谐波分布……
夏晓萤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嘴里念念有词：“基频偏低……谐波丰富度不高……衰减速度快……峰值能量集中在中低频……”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林焰，语气带着一丝异样的亢奋：
“这绝对不是指尖随便敲出来的！” 她指着屏幕上波形图一个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弯曲，“看这！这小小的波谷！这是轻微反弹造成的！敲击物底部是平的！但顶部边缘不尖锐，有点弧度，是某种…天然材质？”
她又将手指移到另一个分析图上：“还有这衰减曲线的轻微分叉……典型的、轻微不规则的质地！不是金属！不是石头！倒像是……晒干后纤维质的东西？但又没木头那么硬……”
天然材质？平底？顶部有点弧度？纤维质？……那截被撕裂的新鲜橘皮？！
林焰的心脏猛地被抓紧！
“是橘皮！”林焰脱口而出，“那人手里可能有块橘皮，在偷药时不小心掉了一点在柜台上！这三声敲击声……很可能是他用什么东西压住橘皮，试图把它挪开，或者清理痕迹时弄出来的！”
夏晓萤眼睛瞬间瞪圆了：“橘皮？！对！有可能！新鲜的橘皮挤压后水分渗出，内部纤维被压断，形成不规则空腔，加上表面那层蜡质，敲击声音很符合这频谱特性！我的软件建模里环境模拟反馈也倾向于这种材质！” 她兴奋地一拍控制台，“绝了林姐！破案了这是？”
林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橘皮！果然是橘皮！不仅仅是一个无意识的遗留物，更是声音锁链上的关键一环！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偷药贼！
就在这时，夏晓萤操控着鼠标，在设备主程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点开一个灰色的图标：“等等林姐！还有个玩意儿！这声音样本太清晰了，正好让我试试这破算法的‘骨传导反向模拟’……我偷偷加了点私货代码进去……有风险，崩了别怪我……” 她说着，启动了另一个后台程序。
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新窗口。一个复杂的、抽象的人头颈部模型开始被三维重建。代表声波的虚拟涟漪正沿着人脸的轮廓、特别是下颌骨附近反复震荡、重组、回放……
“我操……真能行？” 夏晓萤自己都惊讶地低声叫了出来，手指如飞地在控制板上敲击指令。
屏幕上的人脸模型轮廓在波动中，下颚线和脖子喉结区域的立体感越来越清晰。最终，在脸颊靠近耳朵下方一个特定的位置，锁定出一个红点！
“捕捉到了！”夏晓萤指着红点，“这是模拟骨传导声音在人下颌骨和颈侧皮肤软组织传导后，在脸颊这个点接收反推时能量最强的区域！误差范围五厘米左右！也就是说——”
夏晓萤转过脸，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介于天才和疯狂的、极度兴奋的光芒，她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左边脸颊靠近下颌角的那个位置：
“林姐，那个贼在做出这个敲击动作时，发声源的振动波被周围骨组织和肌肉传导后，在这个位置引起过空气粒子最大震动！这声音，是从左脸靠近下巴那个位置传出来的！他敲的不是柜台！他是在用那东西敲自己的牙！或者脸！他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在找东西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夏晓萤的推测如同在安静的密室里引爆了一颗无声炸弹！
那诡异的轻微敲击声，不是来自柜台木头！
是那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动作飘忽的偷药贼，在用那块橘皮——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小硬物——在紧张地、习惯性地轻叩自己的脸颊！那三下“笃、笃、笃”，是他潜意识的压力发泄！
声音源！来自于人体自身！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成了暴露对方身份的最大突破口！
窗外，一辆卖油炸臭豆腐的小三轮叮铃铃地驶过，“臭豆腐——五块钱一份——”的叫卖声被隔音门挡在外面，变得朦胧不清。
“炫音坊”这个小空间里，却像是突然接通了高压线，空气中噼啪作响。林焰看着夏晓萤那张在仪表盘光线下闪烁着异样兴奋、自信满满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她手中那台在噪音泥沼中硬生生剥出真相的设备。一股极其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个整天穿着怪异cos服、看似不着调的女孩和她手里这台能“听见”人脸习惯敲击位置的设备，还有那个留下橘皮和怪异习惯的“毒鼠”，共同搅动了木棉镇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派出所值班电话，声音冷静而快速：“我是林焰。目标确认：男性。年龄在35-45岁之间。左脸颧骨下方，靠近下颌角位置，有长期使用硬物轻叩的习惯，可能形成轻微习惯性动作或皮肤印记。特征明显！全镇布控！重点排查有类似习惯，或者昨天曾出现在康民药店附近的人员！药店柜台边角采集到的橘皮纤维残留物，送县刑侦技术中队快速化验比对！速度要快！”
挂掉电话，林焰看向还在设备台前对着模型啧啧称奇的夏晓萤。女孩脸上的油彩在灯光下有些微的反光，专注的神情掩盖了她原本的稚嫩，那是对专业极致掌控的自信光晕。
“晓萤，”林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找到新起点的微澜，“有没有兴趣……正式参与这个案子？”
夏晓萤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寒夜里的星星。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声音轻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度：
“林姐，这可比给人调麦克风或者卖cos服刺激多了！”
小店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鸣。街市上卖臭豆腐的叫卖声已经远去。新的声音，却已然撬动了沉重的局面。那被压灭在灰烬中的火种，在木棉镇的橘香与声纹里，无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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