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谭燕婷时，谢见明其实是非常惊恐的。
曾经，谭燕婷是整个学堂里最小的妹妹，那才是真正千娇万宠的存在，就连单淑焕这种大小姐都对她万般溺爱，更别提其他人了。
哪怕冷如陌如清，面对对方时，也会软下语气。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却让正值花样年纪的谭燕婷，只能日日窝在床榻上，盼着谭意然给她带东西回来。
尽管那双葡萄大眼亮晶晶的，可消瘦的脸颊却透露出她的羸弱。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
怪不得谭意然会在他面前撒谎，如若是他，他也不会傻到对一个外人说真话。
谢见明只觉得心脏漏掉一拍，原本的猜忌也渐渐变成了内疚。
谭意然拿着汤碗，缓缓蹲下身子，强撑着笑脸对着谭燕婷笑道：“那两位都是如清哥哥的好朋友呢，婷婷乖，跟哥哥们打个招呼。”
谭燕婷点点头，很乖巧地把风车放在一边，身板挺得直直的，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哥哥们好！我是谭燕婷，你们可以喊我婷婷！”
“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站得比较远的檀生也没忍住瞪了一下眼睛，几秒过后，才轻轻地回了对方一个微笑：“你好，婷婷。”
谭燕婷很是开心，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了，因此变得异常兴奋。
少女天真得不像话的目光灼烧着谢见明的身躯，像是要将他的心口钻出了个洞来。原本就有些酸胀的鼻头更上一层楼，眼眶红得像兔子一般。
他深呼吸好几下，才没让自己失态。
“婷婷......你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能让一个少女高兴很久，也能让一个成人生出泪花。
谭意然瞧见谭燕婷脸上灿烂的笑意，自己也笑出了声，他的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身上停留片刻，像是感谢一般朝他们点点头，随后将汤碗举到妹妹的嘴边。
“好啦，婷婷。先把药喝了，喝完哥去给你带好吃的。”
谭燕婷收回自己的目光，兴冲冲地张开嘴巴，谭意然也很配合地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给妹妹喂着。
她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苦涩的汤药，哪怕小脸苦到皱紧，也没说任何一句怨言。
直到汤药见底，她都还没缓过来。明明苦得舌头都吐出来了，却还是对着谭意然撒着娇：“哥，我要吃糖葫芦！”
“好。”谭意然连忙将碗放下，从木床底下掏出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全部都是有些破旧的玩具，但谭意然却是如数家珍般，将它们一个一个轻轻地取出来，然后一一摆放在谭燕婷的床上。
“别乱跑，让哥担心，知道了吗？”
谭燕婷习以为常地点头，嘴上嗯嗯的答道，却吐不出来丝毫的敷衍。
千叮咛万嘱咐后，谭意然这才转身打算离去。但当他看见房内的另外三人时，还是有些不适应地顿住脚步：“哦，如清兄，我去给婷婷买糖葫芦，你们要一起吗？”
陌如清瞥了一眼坐在床榻上一脸懵懂的少女，点了点头。
“檀生，你留下来照看一下燕婷。”
“是，公子。”
谭意然比他们先踏出门口，而陌如清拉着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谢见明也踱步离开。
路上，陌如清看着谭意然给他的药方子，一脸黑线：“你确定，燕婷用的是这药方？”
“药方虽是治伤寒的，但剂量堪比成人。燕婷现在不过十六，这么吃真的没问题吗？”他的语气里藏着些质疑。
“千真万确啊如清兄，实不相瞒，我带婷婷跑了好多家医馆，全部都说她染的是伤寒。我也不是神医，只能按着先生们的药方吃着了。”谭意然提到这个，语气也带着些焦急。
“有效果吗？”陌如清问道。
谭意然无奈地摇摇头：“好几年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见明听见后，连忙发问：“那为什么还要给她吃？”
谭意然被对方的突然问话整得一愣，随后苦笑着，摆摆手。
“公子，你怕是不知吧，家妹这病啊，离了药方就活不长了。”
说到这，谭意然自己就哽咽起来。
“我也试过给她断药，减少剂量。但每每这么做，不是咳血就是昏厥。医馆里的那些老师傅也觉得怪得很，但就是查不出来。”
声线颤抖，鼻腔浓厚。
“一两次后，便没敢再变。毕竟，我不敢拿谭燕婷的命开玩笑。”
惆怅顿时包围谭意然和谢见明，但陌如清的神色却是变了又变。
已经掉下眼泪的谭意然立马别过脸去，用衣袖将眼泪擦了擦。
“抱歉，失态了。”
陌如清感觉得到手心里谢见明颤抖的腕骨，原先想说什么，却也咽了回去，心中百感交织。
随后，他转头和谭意然打好商量，决定分开行动。谭意然去买糖葫芦，早点回去陪谭燕婷，而他带着谢见明再去问问药方的事。
“那还在我家的那位公子怎么办？”谭意然前脚刚准备走，转头就瞪大眼睛看向陌如清，一脸疑惑。
陌如清开口：“你回去后，告诉他回客栈便可，我们会直接去那边等他。”
“好，如清兄，小公子，路上小心。”
别过谭意然后，陌如清才敢将手伸进谢见明的白纱里。
他没说话，只是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接住了对方挂在眼尾的热泪。
冰凉的触感让谢见明一颤，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对方的手指上。
“没人了，别忍着。”
短短的六个字，却让谢见明溃不成军。
明明谭意然在桃坞镇骗过他，也在千仙盟大会上反击过沈清，可他就是怎么都放不下心中的旧情。
它们就像无数根刺人的荆棘，在看见对方落入如此境地时，狠狠地捆住他的理智。
或许眼前的一切都是谭意然捏造的，也可能是千仙盟的计划。
但万一呢？万一这一切是真的呢？
谢见明想知道，却又不敢开口探求——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问就问。”
谢见明猛然抬起眼，正巧对上陌如清的眸子。
原本毫无波澜的眼里，竟流着几分动容。
但那不似感动，更似无奈。
问出口时，谢见明几乎没什么底气。他在心里祈求着对方能够拒绝回答。
至少让他再骗骗自己。
可陌如清仿佛刻意针对他，只酝酿几秒钟，便轻声开口：“你死后的这十年也不太平。”
“从踏入天枢阁开始，你应该就有很多疑惑了吧。比如千仙盟盟主是怎么来的，谭意然为什么会成罪人之子。”
“我本想等白花戏子落网再告诉你，毕竟，你容易被这些事情分心。但事已至此，不告诉你怕是不行了。”
陌如清轻抚剑柄上挂着的青蓝剑穗，深吸一口气，说道。
“沈清那一箭立下的汗马功劳，让天枢阁的地位一升再升。原本作为代理人的沈择良直接篡了位，正式成了天枢阁的宗主。”
“此后，他培养出了一支实力强悍的亲卫兵，靠着武力和除妖，收买了大波仙门术士，彻底坐稳了千仙盟盟主之位。”
“虽然千仙盟众门商议的制度并未改变，但早已落灰的盟主之位突然坐上了人，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谢见明错愕地点点头，尽可能地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毕竟，天枢阁原本是名门王氏所创的宗派，原先的千仙盟盟主也是天枢阁原宗主——王苍。
其膝下有一独女，名叫王楚阁。
而沈择良就是王楚阁的丈夫。
按理来说，王苍不可能将他毕生的心血交付给一个外人，哪怕是女婿，也稍显牵强。
然而，在他被沈择良提议除名后，便一直流落在凡间，为民除害，对于仙门的事知道得太少。
所以，哪怕是仙门内部大换血，他也基本不知。
然而，陌如清的这一番话，倒是让他之前所有的疑惑都解了答。
怪不得沈择良坐上了盟主的位置，原来不仅借了沈清的功劳，还收买人心。
这下，谢见明彻底明了。
见朦胧白纱下，对方那幅恍然大悟的模样，陌如清才继续说道：“而这群不满的人里，以我父亲陌恒为首领，联合谭咏鹤、单望潮两大势力和其他仙门创建了反沈联盟，同沈择良的势力对打，那场战役的惨烈程度仅次于鬼沉岭之夜。”
“仙门内部称之为——万仙围乱。”
谢见明有些震撼，过了好久才堪堪道：“所以，谭家就是在万仙围乱里......”
“嗯，谭家就是在那时遭的殃。”陌如清毫不避讳，“沈择良以铲除异己的名义，将反沈联盟端了个底朝天，灭谭家、杀陌家、除仙门名籍，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盟主之位。”
“我的父亲和谭家兄妹的父亲，便是在万仙围乱中被杀害的。”
.......
谢见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光怪陆离。
明明众仙围剿他时那么同步、那么团结，却在他死后迅速分崩离析，该起义的起义，该造反的造反。
明明目标都是沈择良，却始终不肯留他一命，宁愿同沈择良虚与委蛇，也不愿同他这个邪祟结盟。
想到这，他竟有些喘不上气，不知是在同陌如清和谭意然兄妹感同身受，还是在心疼自己不被天下人信任的可怜结局。
毕竟，谭意然兄妹还有食楼和彼此，陌如清还有修为和姐姐陌嫦空。
那他呢？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谢见明自嘲地笑了笑，随后道：“然后呢？”
“......你真的，还想听吗？”陌如清依稀看见对方有些受伤的眼神，语气难得带上一次迟疑。
谢见明摇摇头：“没事，我只是觉得，你们也挺可怜的。”
“.......”
轻叹一口气，陌如清还是继续道：“谭家的挽梦阁被沈择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在千仙盟大会上公布反叛罪名，谭家及门下弟子被永逐千仙盟。至于谭意然兄妹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但应是谭咏鹤所为。”
“我姐也在我父亲死后，同单望潮一样选择投降。尽管寒星苑保住了，但她也因此声名狼藉，宗门实力也大不如前。即便有我，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太过微薄。”
“而这一切，便是拜单望潮一人所赐。”
说到这时，陌如清停顿几秒。
他闭上眼睛，微微垂首，随后竟是苦涩地笑了出来。
谢见明顿时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之前讲得那些，他或多或少都能接受。尽管单望潮同沈择良更交好，但为了权力，好友什么的便显得无足轻重。
因此，单望潮加入反沈联盟，他其实能够理解的。
可是，陌如清这话一出，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嘴巴微微张大，眼睛里透露出了些许惊愕，内心有些难以接受。
还未等谢见明反应过来，他的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扣住，原本同陌如清之间还有些许安全的距离，却在顷刻间被瞬间拉近。
陌如清死死拽着他的肩膀，不允许他逃开，巨大的寒气在周边汹涌，让他止不住地打哆嗦。
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面孔，此时此刻，同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但那双冷淡如冰的眸子里，第一次掀翻冰层，露出惊涛巨浪。
“谢见明，你猜你同单淑焕下棋时，我有多想拔剑杀了她、杀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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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线索串联”：沈择良上位记
新版第七章——“沈清成了沈父的垫脚石”
新版二十二章——“宗门平等原则被打破”
最后，我将会在后面的作话开拓新版块“线索串联”（如上所示），会尽可能为各位标注好之后的剧情里，复杂事件的前文线索（前提是线索形成逻辑闭环！才会标注！）避免太过烧脑读起来会困难，提升阅读体验~如若还有不懂的或者形成闭环但我未注明的，可以随时戳我！感谢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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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花戏子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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