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咖啡师还有高峰期和清闲期之分,而广告拍摄几乎全程高强度,不停补妆、换衣服、换产品、换姿势,陀螺似的不停歇,七八个小时下来,易南雪累得像一具只会摆弄身体的行尸走肉,话都快说不出来。
晚上七点,孟安伊终于发话收工。
助理订了工作餐,易南雪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就领了一份,打算吃完再回家。
她无需坐班,没有自己的工位,就找了个空闲的接待室坐着吃饭。
期间许多员工陆续下班,格子间里渐渐只剩两三个工位还开着电脑。
易南雪水足饭饱,拿出手机正准备上上网,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争吵,声音越来越大,火气越来越旺。
“凭什么老是让我换水?我是男的就活该干体力活儿是吧?谁能比你更会道德绑架啊?”一男生坐在工位上,不耐烦地摔笔。
他对面的女生个子偏矮,气得脸发红:“新换的饮水机太高,我抬不上去才找你帮忙!况且这明明才第二次,什么叫我老是找你换水?要是有别人在,我也不会找你了!”
“你找不到人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义务帮你换水?会给我多发工资吗?”
“你以为你每个月的办公用品是飞到你工位上的?我帮你领回来也没有计较什么责任义务啊!我还经常带零食水果跟大家一起分享,还请你喝过奶茶,样样精打细算那别提合作办公了!”
“我让你给我领办公用品了嘛?让你给我分享零食请我喝奶茶了嘛?那是你一厢情愿!但我不愿意换水,你少来道德绑架我!”
女生气得肩膀都在抖,眼睛憋得通红。
易南雪撇了下嘴,推开门出去,一语不发拎起地上的桶装水架上饮水机。
女生一愣,眼泪不留神掉了下来,她赶紧抹了,磕磕巴巴说:“易小姐,你……还没下班啊?”
易南雪点点接待室:“我刚在里面吃晚饭。”
“哦哦,谢谢你帮忙。”
易南雪瞥男生一眼,他脸上怒气未消,不自在地转动眼珠。
“不用道谢,办公室的水大家都会喝的嘛。”
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突然打开,孟安伊懒懒靠上门,边按额头边说:“以后加班没人换水,来敲门找我。”
女生一脸局促:“好……好的,孟总监。”
男生的头埋了下去。
孟安伊又道:“南雪,你还没走?方便来一下吗?”
“方便的。”
孟安伊转身进办公室,易南雪跟着过去。
甫一踏进门,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办公室地上非常凌乱,四处飘落着设计图纸和揉皱的纸团,办公桌上立着一排仿真模特,佩戴着成套的珠宝,乍一看十分瘆人。
易南雪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图纸,孟安伊却毫不顾忌踩上去,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随便踩,这些都是废稿。”
“……”易南雪还是避开了。
孟安伊在外洒脱随性,但身临此境,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焦虑和压抑。
“你自己找位置坐。”孟安伊在办公椅上坐下,摘下眼镜揉按眼睛。
没了镜框遮挡,才看出她眼睛凹陷得厉害,眼眶下挂着两团乌青的黑眼圈。
“我叫你进来,是想询问你今天能不能接受加班,公司会支付两倍加班费用。”
易南雪眼睛一亮,两倍加班费用,那可就是四百块的时薪,她没准儿今天一天就能把一个月的房租赚到了!
“Joy,没问题的,我接受加班!”
“好。”孟安伊重新戴上眼镜,疲惫地笑了笑,“我需要你帮忙试戴这些样品,我要看一下真人佩戴效果,找出不足和修改办法。”
易南雪很想劝她休息一下,模特累了一天,摄影师何尝不是,但看孟安伊事业心这么强,她也不好置喙:“好,我都配合。”
工作内容并不难,易南雪感觉自己和那些仿真模特没有太大区别,几乎不用做什么,由孟安伊将珠宝一套一套佩戴到她身上。
孟安伊沉浸在工作里时是绝对的专注,她不和易南雪交流,偶尔自言自语几句,仿佛办公室里仍然只有她自己一人。
有时思路受阻,她会靠在办公桌上盯着易南雪打量,一盯就是十来分钟,等点子涌现,她就会迫不及待坐到电脑前写写画画,并且让易南雪暂时出去。
为了确保能听见孟安伊的呼叫,易南雪搬了把办公椅靠坐在她办公室门口,一听见里面喊“南雪,进来一下”她就进去,一听见说“你先出去”她就出来。
这一晚上,易南雪进进出出好几趟,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身体似乎形成了肌肉记忆,一到孟安伊该喊她的时候,精神就会回流。
以至于哪怕进入了睡眠,到点她还是醒了。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掏出手机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零九分,距离孟安伊上次叫她已经过去七十分钟。
怎么还不叫她?
易南雪握着手机纠结了会儿,决定进去问问,要是不需要她,她就回家休息,实在熬不动了。
她曲指敲了三下门,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猜想孟安伊会不会是睡着了,便按下把手推开一小条缝。
她往里瞄一眼,霎时后背发毛——房间里没人!
各种恐怖片场景涌入脑海,易南雪甩了甩脑袋,把门推得更开,还是没见到人,刚想着是不是去了卫生间,就发觉了不对劲。
一具仿真模特横倒在办公桌上,佩戴的珠宝样品被随意碾压着。
孟安伊可宝贝这些东西了,怎么可能不管?
“嗬……”
忽然,办公桌后传来一声微弱而怪异的喘.息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而呼吸不畅。
易南雪精神一震,甩开门冲了进去。
办公桌下,孟安伊闭着眼趴伏在地上,像溺水的人张着口艰难汲取空气。
“孟总监!”
易南雪推开办公椅跪坐到她身边,不敢贸然碰她,一边哆嗦着掏出手机拨打120,一边焦急问:“你怎么了?办公室有没有药?我给你拿!”
“嗬……”孟安伊意识不大清醒,已经说不出话。
“您好,这里是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帮助?”求救电话接通。
易南雪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同事加班到现在,突发疾病!位置是枫水路27号汇新创意园C座301,情况紧急,请快点派人来!”
“信息已经记录,请问您是否清楚患者是突发何种疾病?或者请描述一下症状。”
“不清楚是什么疾病!症状……呼吸困难,脸色发紫,已经意识不清醒了!你们快点过来救救她!”易南雪看着孟安伊要窒息的样子,急得哽咽起来。
“我们已经安排救护车前往,请您保持冷静。根据您的描述,患者有可能是哮喘发作,如果有吸氧设备先让患者吸上氧,尽量让患者保持半坐位,松开衣领和腰带,轻轻抚拍患者背部,保持呼吸道顺畅。救护车很快会到,请您保持电话通畅,随时准备接听我们的电话。”
通话挂断,易南雪抖着手把孟安伊半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解开她的衣领和皮带,不停给她顺背。
时间的流逝失去实感,一分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易南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又一次近距离接触了死亡,上一次是她的父亲,幸运之神站在了她这边,让她的父亲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她虔诚祈祷幸运之神再次眷顾,让孟安伊也活下来。
“孟总监,Joy,孟安伊,坚持一下,你这么善良,这么有才华,这么年轻,你别死,别死……”
偌大的办公楼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易南雪嚎啕大哭,孟安伊的生命仿佛手心里的流沙,她怎么都握不住。
铃铃铃——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电提示,易南雪瞥见时间,粗粗算一下,才过去了五六分钟,她急忙抹了把眼泪按下接听:“喂!”
“120急救马上到达,请帮忙开门。”
“我马上来!301室,出了电梯左转第一间!”她安置好孟安伊的身体,边哭边跑去开门。
坐上救护车那一刻,易南雪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怔怔看着担架上吸氧的孟安伊,眼睛一眨不眨。
“你……”护士欲言又止。
易南雪木然转过脸,看见对方眼神闪烁,就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但她此刻已经提不起精神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连话都没力气说。
“嗯?”
“你是患者的同事吧,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属?”
易南雪缓慢眨了眨眼睛,掏出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方的“03:22”上,犹豫两秒,还是按下了拨号。
拨号音响了两三声,对面接通,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喂?”
“江总,我是易南雪,孟总监突发哮喘,我们在去第一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上,你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人?”
对面静了一瞬,响起掀被开灯的声音,江叙下了床,开始穿衣服,着急问:“安伊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孟总监处于昏迷状态,要先去医院检查。”
“我知道了。安伊的家人不在国内,我现在过去,大概十五分钟后能到,麻烦你先照顾一下。”
“好……”易南雪声音虚弱。
“……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她只是累,长时间工作的身体疲累,加上巨大情绪波动导致的精神疲惫,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我先挂断了,待会儿见。”
凌晨的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救护车一路通畅到达医院,医护人员推着转运车往急诊飞奔,易南雪踉踉跄跄跟在后面。
等她找到地方时,急诊的门已经关上了,她趴在小窗口往里瞄,只能看见医生忙碌的身影。
身上乏力得厉害,站了一会儿便双腿战战,她扶着墙挪到等候区,没骨头似的软进座椅里。
这个时间医院活动的人很少,偶尔有护士往来,步履悄悄,四下静谧,仪器的电流声清晰可闻。
易南雪垂着头,一度分辨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半梦半醒间听见清脆的奔跑声,很快被工作人员低声喝止。
她缓缓抬起头,来人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安伊怎么样了?”冯瑞喆在她面前蹲下,满脸焦色,声音都在抖。
他显然来得很匆忙,头发凌乱垂着,风衣里面裹的是丝绸睡衣,这个角度,易南雪一眼看见他脖颈上的暧昧痕迹。
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八卦他的私事。
“还在救治,暂无生命危险。”她顿了顿,象征性叫了句“冯总”。
冯瑞喆也身体发软,他埋下头长吐了口气,撑身起来在易南雪身边坐下,心有余悸地问:“你们加班到现在?”
“嗯。”
他突然发火:“她干嘛这么拼,一点小钱赔了就赔了,哪有她的健康重要!”
易南雪懒得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她是哮喘?没听说过她有哮喘病史。”
“初步诊断是哮喘。”
冯瑞喆的心又提起来,急得直薅头发。
没过几分钟,江叙也来了,他同样被工作人员喝止夜间不要喧哗,道了声抱歉,小跑到等候区的两人面前。
“安伊怎么样了?”他边喘.气边问。
冯瑞喆搓了把脸:“还在里面呢。”
“她怎么会突发哮喘?她家里人有哮喘病史?”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见过她家人。”
江叙视线移向易南雪,她的眼睛正对着他,但目光空洞虚散,在他看过去以后才慢慢聚焦。
“江总。”她条件反射地叫人。
江叙滞了一瞬:“南雪,你要不要去卫生间洗一下脸?”
虽然今天的拍摄不露脸,但为了更好展示产品效果,化妆师还是根据产品风格给她画了适宜妆容。
她之前流了太多眼泪,粉底眼线被哭花,脸上黑糊糊一片。
“不用。”她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江叙看一眼紧闭的急诊门,说了一句“我去一下导诊台”,离开一会儿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盒湿纸巾。
他在易南雪面前半蹲下,将湿纸巾递到她手边:“擦一下吧。”
易南雪抬了一下手,又沉沉垂下去:“不用,夜里没什么人,我也没有偶像包袱。”
“什么偶像包袱不偶像包袱,你就算是个素人这副样子也很难看,万一被人拍到发网上怎么办?”冯瑞喆心里着急,说话也烦躁。
易南雪没忍住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被理智压下去,耐着性子说:“没事,我不在乎,我有点累,不想动。”
“江叙你给她擦一下!”
江叙皱起眉看他,冯瑞喆立马服软:“行行行,易小姐,是我不对,你是安伊的救命恩人,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易南雪抿住唇不说话,垂下眼睛遮住情绪,睫毛不停抖动。
“我给你擦一下。”江叙抽出一张湿纸巾,叠成一摞小方块,指尖按在上面,轻柔擦拭她眼下被哭花的妆容。
易南雪的呼吸渐渐变得短促,鼻尖染红,一滴眼泪悬在眼眶边缘,欲落未落。
江叙盯着那滴眼泪,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
忽然她的睫毛扑扇一下,身体快过意识,他的拇指抚上她的脸颊抹掉了那滴泪。
一瞬怔忡过后,他还未来得及收手,数行眼泪簌簌落下,易南雪掀起眼睑,拧着眉,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江叙拿着湿巾盒的手指收紧,他应该道歉,未经允许,触碰了她的脸。
“我……”
“你要重一点,没有卸妆水,湿巾很难擦干净。”
他眨了下眼,将剩下的话咽回去:“嗯,好。”
他加重了一些力道,又担心弄疼她,动作放得很慢,将脸颊上过于明显的污渍一点点擦净。
二十分钟后,急诊的门打开,冯瑞喆一个箭步冲上去:“医生,孟安伊怎么样了?”
“患者暂无危险,体征恢复平稳,稍后转入普通病房,后续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排除因长时间缺氧导致的其他损伤。”
“我们住最贵的VIP病房!”冯瑞喆激动道。
医生压压手示意他冷静,江叙拍拍他,问道:“医生,请问孟安伊确诊是哮喘?”
“她有没有哮喘病史?”
“我们和她认识七八年,没有见过她发病。”
“那应该是精神压力导致的突发性哮喘没错了。通常情况下,哮喘的致死率不高,但患者当时情绪不稳,又是初次发病,没有及时自行察觉,等意识过来已经丧失求救能力。她的情况十分危急,再晚几分钟可能会窒息死亡。”
冯瑞喆后怕地踉跄了一下,江叙扶住他。
易南雪坐在座椅上,闻言又掉了一串眼泪,啜泣出声。
“要多亏打急救电话的那位小姐。”医生指指掩面哭泣的易南雪,“我们的同事说她是教科书级别的求救,给的信息简洁清楚,又做了有效紧急救治,帮患者争取了时间。”
“我们明白,谢谢医生。”
不多时急诊的门再次打开,孟安伊被推出来,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带着氧气罩,看着虚弱极了。
冯瑞喆的眼睛瞬间通红,伏在病床边想叫她的名字又担心吵到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易南雪拖着沉重的步子挪过来,江叙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隔空护在她身后,以防她没站稳。
“家属请去缴纳相关费用。”
冯瑞喆抹一把脸:“我去。”他接过缴费单,看向易南雪,“谢谢你南雪,时间不早,你先回家休息吧,我在医院守着。”
易南雪吸吸鼻子,木然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江叙道。
“不用了,我打个车,江总你陪护孟总吧。”
江叙抬腕看一眼时间:“现在凌晨四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这里有瑞喆。”
易南雪动了动唇,见江叙表情坚定,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谢谢江总,请把我送到……尚雅新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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