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安还是头一次在汤姆手下出现输多胜少的情况，这本身是一件小事，但有什么事情脱离控制的不安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爆牌牢牢占据了他的心头。拉米安轻轻一皱眉，汤姆便丢下手里的牌——刚好21点，他又赢了。黑发少年站起身弯下腰，他双手从容而自然地背在身后，身躯投下的阴影横穿过了小桌，脸贴得离拉米安很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对方额前的碎发。
“也许今天的好运让我太得意忘形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很抱歉。”他垂着眼睛看下来，声音像是不良音箱中夹着别的东西的混响。拉米安大半张脸都被他的阴影遮挡，银发少年对他这种姿态很是费解，扬起一张平古无波的脸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奇怪，就像一块拉得紧绷的胶布中间破裂了几条几乎要被拉成长条状的孔洞，却依然保持着藕断丝连的样子。
“……但是你太贪心了，这才是你输的原因。”汤姆在看清拉米安的表情后马上收敛了气势，他其实不太愿意看到对方这种冷淡的样子，而是更喜欢拉米安那些生动又调皮的眨眼和可爱的语调。他放开背后的双手撑到桌上，将视线摆到和拉米安同一水平，平和地对上对方略带疑惑的眼眸:“你摸第三张、第四张牌，是因为手中的点数低于16，对吗？你赌那将近二分之一的概率可能让你翻盘。”
"你在教训我不该贪心吗？"拉米安歪了歪头仔细打量了一会他的神情，把脸贴到汤姆耳边打趣地挖苦他，“那只是因为你太熟悉我的习惯，明明该得到教训的人是你，你总不会每次都刚好拿到好的数字，我都要怀疑你今天是不是喝福灵剂了……”失控感并没有随着交流排解，一只纤瘦花白的手捧上汤姆的脸，拉米安贴着少年苍白的侧脸，将自己的眼睛藏在对方难以观察到的角度，借着这样耳语的姿态悄悄吻了吻年轻人长度足以从耳下冒出的黑色卷发，他压抑着内心躁动的不安，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汤姆对这种抹消距离的亲昵举动接受良好，他悄无声息地细嗅着友人皮肤上舒适的气味，声音又轻又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迟一点我会告诉你，但至少等假期结束。”
这场牌局结束了，但对弈仍在继续。
接着几日，拉米安照旧每天去格雷女士的桥廊里报道。李怀仁一直都没有理过他，拉米安只能尴尬又殷勤地帮对方忙这忙那，收集许多报纸杂志以共李怀仁做剪报——这是几乎对方除了下棋之外唯一的爱好。有时罗莎会给他一些前一个季度的美国杂志，在经过寝室里几人的轮流翻阅和李怀仁挑挑拣拣的裁剪之后，这些杂志往往又回到拉米安手上来，很少的时候他会裁下印有莱恩德克尔所绘的商业插画的那一页整平后夹进书里，偶尔翻书时看到便拿出来漫无目的地摩挲一下，再发出一声沉长的喟叹。
科伦不知道他的叹息从何而来，李怀仁却很能理解这种感受。拉米安倚在床头看书，亚洲男孩便轻手轻脚地爬上拉米安的床跟对方倚到一块去:“你想家吗？”
“我回答过这个问题。”拉米安把莱恩德克尔重新夹进纸页之间，他轻轻合上书封，温和且专注地注视着李怀仁的眼睛低声说，“我拥有完整的将近二十年回忆，会说中文会写汉字，知道怎么应付中学作业和考试，知道哪家饭店好吃走哪条路能最快回家。”
“好，”李怀仁露出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略带满意的笑容，他贴得离拉米安更近了些，急迫地将身体压在对方的手臂上，眼睛程亮得几乎在发光，“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家对吧？别忘了你的归处。”他看起来很高兴和拉米安达成共识，并且大方的忘记了友人端午节的缺席。
拉米安看着这位固执的朋友，欲言又止，在他艰难地鼓动声带想补充点什么时，李怀仁高兴地抱紧了他。于是那些话语尚未成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落回腹中，喉结滚动的片刻，拉米安紧紧抿起唇，舌头用力地撑着上颚，两种动作无声而激烈地交战，前者叫他别再惹好友生气了，后者又叫他说明解释清楚。最终他回抱了李怀仁，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背，什么也没说。
他很想家，想念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和路，但家庭和社会的束缚始终是拉米安挥之不去的阴霾，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摆脱过去遗留下来的亏欠感，却仍然难以释怀。那里是他的家，却不是归处。
离放假还有几日，一只陌生的小乌鸮为拉米安带来了一卷字条，上面很明显是汤姆的笔迹:[晚上我们去书房带走那张画，这是我的猫头鹰，命名权交给你。]
字里行间一笔一划里都透露着汤姆放松时习惯性略带命令式的口吻，拉米安甚至能想象到对方该以怎样平淡的表情说出这些不容置疑的话，而他对汤姆这些小毛病接受良好，甚至觉得有些可爱。他从容地收起纸条，拂了拂送上门来的毛绒绒，从抽屉里找出一点饼干掰碎了喂给它吃:“坡，你能替我去桥廊送张字条吗？”
他向格雷女士告了假，趁着晚餐后李怀仁的注意力被科伦和普娜这对黏糊的情侣吸引时带着小乌鸮偷偷溜进二楼的拐角。
汤姆没什么顾忌，大大方方地伫立在石像走廊的一扇窗户边等等待，小乌鸮比拉米安更先找到它的主人，它扑腾着翅膀飞过去，讨好地用喙拱了拱他的脸。汤姆却一点也不领情，他伸出两根手指无情的捏住猫头鹰短短的灰色小喙，叫了一声：“坡。”
拉米安惊讶地张开嘴：“你怎么知道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跟叶赫克罗打了赌，”汤姆好笑地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他赌你会给它起名叫埃德加，我赌了坡，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噢，你们是不是在取笑我的取名水平？”
银发少年在汤姆手上轻轻掐了一把，就像要报复拉米安这番幼稚的举动似的，汤姆拽着对方的手奔跑起来，拉米安跌跌撞撞的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他们飞快地通过盥洗室内的密道在地下通道里乒乒乓乓交替着把地面踏出声响，不一会儿跑就变成了狂奔。剧烈运动让拉米安的脸泛出通红的血色，他急促的喘着气，前面的汤姆却突然慢下速度来，拉米安没刹住脚，一个猛子便直直撞到对方背上。他的滚烫的脸颊擦过汤姆的耳垂，下巴磕到了对方漂亮的斜方肌上，看起来就像是想要从背后抱住前面的人一样。
拉米安对此人更加幼稚的报复行为好气又好笑，于是汤姆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汤姆半点不恼，神色自若地以手掌裹住他的拳头，挠挠对方的手掌心，一旦拉米安放松一点便把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里挤进去牢牢的十指相扣。
坡滴溜溜的大圆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拉米安感受了一下手中的触感和逐渐攀高的温度，心中不断涌出一股一股的痒意——他觉得这样做有点，该怎么说，越界？可他们从前也这么牵过手，却从没有这样奇异的感觉，既高兴又心慌，既想进一步又害怕得想要退缩。
拉米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他快步走着，逃避一般说服自己刻意忽视掉两只十指交缠的手。这次依旧是汤姆来开启书房密室的门，拉米安没有感受到同上次一样被支配的感觉，他对这奇怪的规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没等他仔细琢磨，汤姆便拉下防尘布，催促他去把血腥夫人给收了。
血腥夫人的目光在他们牵着的手中流盼了一会，便掩唇低低笑起来，她态度分明地朝汤姆哼了一声，送给他一个挑衅的斜眼，接着挺胸阔步地跑进拉米安递过来的小画框便呆着不动，只是别有意味地对着汤姆眨了眨眼。
汤姆大度的不跟一副画计较，他依旧紧握住拉米安的手，准备走有求必应屋的通道把友人送回拉文克劳。但他几乎要忘了，知道有求必应屋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个。
罗莎和她的格兰芬多朋友原本在有求必应屋里一边聊天一边熬制着增龄剂，她们的本意是假扮成年人能在暑期帮自己的家人分担一点工作或是打工时多赚一点小费，但现在一切都暂停了，两个女孩呆愣地和突然闯出的两名男性和一只猫头鹰面面相觑，罗莎看向拉米安和汤姆紧紧相扣的手，脸上的神色瞬间被困惑、质疑和不可置信所侵染。拉米安对突如其来的目光感到很窘迫，他不安地缩了缩手指，想要从汤姆掌中撤退。
但汤姆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巍然不动地对上罗莎带着些微恼火的眼睛，没有放开拉米安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打扰你们了，我很抱歉。”
他这句话音刚刚落下，罗莎便像一头马上要扑上来撕咬他的母狮从喉咙里发出警告性的“呵”声。格兰芬多的奥莱娜不明所以地看看罗莎又看看他，几乎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站在好友这边，她一手握拳一手僵硬地大力张开探向腰间，随时准备暴起掏出魔杖与男孩们打一架。
拉米安忙把汤姆推到后面去：“罗莎，我可以解释。”他强硬地把汤姆推回通往密室的通道，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告诉他——安分点。
汤姆无奈退后，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拉米安，似乎在无声的控诉。拉米安歉意地安抚道：“我之后再去找你好吗？”
“拉米安！”罗莎大声叫他的名字。于是拉米安更加急切地哀求汤姆：“求你了！”
“为什么别人总是反对我们?”汤姆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他也不准备从拉米安那里得到答案，表情平淡地摇了摇头就自己退回通道里去，好像不愿意给对方带来一点困扰。
“拉米安！”罗莎亲自过来纠他了，她气势汹汹地大步跑来，红发像火焰一样跃动，她抓住拉米安的一边肩膀质问他，“你们怎么——”
“汤姆只是送我回寝室，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拉米安强压下狂跳的心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阐述。
“但男性朋友之间不会那样！你——”
“我喜欢他。”拉米安可怜兮兮地眨眨眼睛，眼角耷拉下来，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唔”了一声，“罗莎，我真的喜欢他。”
跟上来的奥莱娜对事情的发展目瞪口呆，罗莎也呆了一下，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是他蛊惑了你。”
拉米安一动不动，真诚地盯着罗莎的眼睛：“姐姐……”
罗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她放轻了捏着拉米安肩膀的手，仿佛有两股不同的思想在他脑海里交战。良久，她迟疑的问：“他也喜欢你吗？”
拉米安的内心更加复杂，当他回答这个问题时异样的兴奋带着一股暖流冲腹中涌向大脑，却挤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也许……”
“有一点吧。”
＊补更2！我开学了（泪）
＊二十一点中手牌总和21点为最大，达到21点之前可以摸牌，但超过21点视为爆牌。（本文中仅存在游戏性质，所以不适用闲庄规则）
＊小乌鸮的名字来源于埃德加·艾伦·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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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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