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沃斯的秋天，总像是被蒙在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灰色滤网之下。
连日的阴雨过后，阳光终于勉力穿透云层，洒下的却不是暖意，而是一种清冷、稀薄的光亮，照得街道上未干的水洼闪闪发光，也照进了蜘蛛尾巷那常年阴翳的角落。
这种变化，最初是通过西弗勒斯·斯内普周身那层无形壁垒的细微松动传递出来的。
一连几天，佩妮敏锐地察觉到，他出现在河边时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是一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硬壳。
那层阴郁依旧存在，却似乎不再试图将周围的一切都推开或染黑。他苍白的脸上，尽管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减轻了些许，眉宇间惯常拧着的刻痕，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熨平了几分。
莉莉是最先感受到这股微妙暖流的。
在一次失败的漂浮咒练习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西弗勒斯立刻指出一堆复杂的要点，反而看到他抿了抿嘴，像是在谨慎地挑选词汇，然后用一种比平时更和缓、甚至带着点试探性的语气说：“也许……可以试着把手腕再放轻一点，莉莉。魔力更像是一种引导，不是用力推它。”
莉莉惊讶地眨了眨翠绿的眼睛，随即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西弗勒斯！你今天听起来……不一样！”
斯内普像是被这直白的指出惊扰了，迅速别开脸，黑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没有不一样。”，耳根似乎有些微微泛红。
但莉莉的直觉向来精准。练习结束时，她蹦蹦跳跳地先跑开几步，去追一只翅膀闪着磷光的蝴蝶。
长椅边，一时只剩下斯内普和一直安静看书的佩妮。
空气里有片刻的沉寂，只有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和远处模糊的市声。
斯内普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外套过长的袖口。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低，仿佛不是要说给佩妮听，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需要找一个旁证：
“……她昨天把窗帘弄干净了。”
跑回来拿落下的发带的莉莉恰好听到，好奇地问：“是用魔法吗？像你说的那个清理一新？”
斯内普点了点头，又迅速补充道，像是为这微不足道的成功辩解：“……嗯，只是效果不太好，花了很长时间。”
佩妮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打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鼓起勇气触碰这个关于“家”的话题。“……今天早上，我闻到煎蛋的味道了，不是糊的。”
这几个简单的句子，像几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佩妮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洗窗帘，煎蛋，这些对于伊万斯家来说寻常到几乎不会被注意的日常，从西弗勒斯·斯内普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重量。
这不再是那个只有灰尘、恐惧和腐烂气息的房子了。
艾琳·普林斯，那个在录音带里只剩下压抑哭泣和微弱哀求的影子，开始重新触碰生活了。
她在清理积年的灰尘，她在烹饪一顿简单的、没有被打断的早餐。
佩妮合上膝头的书，没有露出任何类似同情或欣慰的表情——那会立刻吓跑他。
她只是像讨论一个观测结果一样，用她那特有的、平稳的声线回应：
“规律的日常活动有助于稳定神经系统，阳光和清洁的环境也能影响人的心理状态。”
她的话依旧带着科学的冷静，却精准地命中了斯内普未曾言明的核心。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被理解后的震颤，又带着点对她这种总能将一切化为冰冷术语的能力的无可奈何，但他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跑回来的、脸颊红扑扑的莉莉，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宣告：
“她说……等天气再好一点，也许可以把后院那点地方收拾出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的、微弱的好奇，“……以前好像种过点什么。”
佩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蜘蛛尾巷那栋房子后院荒芜的一角。杂草丛生，堆满杂物，但在某处泥土之下，或许还沉睡着不知哪个季节遗落的、关于生命的微弱记忆。
艾琳·普林斯想要种点什么。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这秋日里稀薄的阳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刺破了蜘蛛尾巷上空积压已久的阴霾。它不是胜利的号角，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尝试，脆弱得不堪一击，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斯内普没有再说更多，但笼罩在他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因此变得不那么沉重了。他依旧是他，那个阴郁、早慧、言语尖刻的男孩，但支撑他存在的那片土壤，正在发生极其缓慢、却至关重要的改变。
佩妮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但上面的公式似乎暂时失去了吸引力。
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干预的结果并非总是立竿见影的喜剧，更多时候，是像这样——如同地质变迁般缓慢、细微的调整。一个沉默的女人开始清洗窗帘，一个男孩闻到了不是糊掉的煎蛋味道。
这些微不足道的信号，在她看来，其价值不亚于任何一个精妙的科学发现。
它们标志着，一个系统在遭受重创后，开始了艰难而顽强的自我修复。
而这缕从废墟中透出的微光，也悄然照亮了接下来通往河边的路，让这个小小的、由魔法、科学和小心翼翼的情感维系着的三人世界，似乎也拥有了那么一点点，可以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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