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谏跟在宋野君身后,重新踏入废弃工厂区那铁锈与尘埃混合的冰冷空气里。筒子楼里那片刻的暖意和胃里温热的浓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被潜伏的危机吞噬。
他必须立刻变回“李维”——那个苍白、怯懦、带着病态脆弱感的新信徒。宋野君高大的背影沉默而坚硬,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工厂深处那栋守卫森严的主楼,仿佛刚才筒子楼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任务流程中一个微不足道、需要被遗忘的小插曲。
工厂内部的压抑感比离开时更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期待。一些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信徒脚步匆匆,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陈谏(李维)低垂着头,努力收敛所有属于“陈谏”的锋芒和警觉,只留下“李维”的温顺与茫然,跟在宋野君身后,穿过布满监控的走廊。
在一间守卫严密的调度室外,宋野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陈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低声道:“在这儿等着。” 他推门进去,里面隐约传来“烬”导师那嘶哑低沉的声音,似乎在确认什么名单。
陈谏站在冰冷的走廊里,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或审视、或漠然、或带着阿泰那种毫不掩饰厌恶的目光。
他微微蜷缩着肩膀,双手插在旧工装的口袋里,指尖冰凉。
筒子楼里的甜腻气息仿佛还残留在嗅觉深处,与工厂的机油味、灰尘味格格不入。他努力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放在即将面临的未知上。
片刻,调度室的门开了。宋野君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烬”导师那如同阴影般的身影。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站在墙角的李维。
“就是他?”烬的声音嘶哑,听不出情绪。
“是,导师。李维,新来的,底子还算干净,通过了初步筛选。”宋野君垂首回答,语气恭敬。
烬缓缓踱步到陈谏面前,那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谏,从他那过于苍白的脸,到单薄的身形,最后落在他那双即使在紧张中也显得过分“干净”、带着水汽的眼睛上。烬的目光在陈谏的眼睛上停留了数秒,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嗯。”烬最终只是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他转身,对宋野君和旁边一个守卫吩咐:“带他去‘圣所’。今晚的‘熔断礼’,他入选了。”
“圣所”?陈谏心头一凛。这个词显然指代一个更为核心、更为隐秘的地点,绝非这个普通的工厂车间。他被“选中”了,即将直面那个传说中的血腥仪式。
宋野君领命,对陈谏示意:“跟我走。”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仿佛刚才递出温热罐头的人不是他。
陈谏顺从地跟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他被带离了工厂主楼,穿过一片堆满废弃机械、杂草丛生的空地,来到工厂区最深处一栋几乎被蔓藤爬满、窗户都被木板钉死的独立仓库前。
这里守卫更加森严,入口处站着几个眼神凶狠、腰间鼓鼓的信徒,对每一个进入的人都进行着严格的搜身检查。
仓库大门沉重而厚实,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劣质焚香、浓重的汗味、还有一种陈谏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更深沉腐朽气息的……铁锈般的腥气!
这味道瞬间勾起了他胃部的不适,让他想起刚才喝下的浓汤,想起筒子楼里的混乱,更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恐怖。
仓库内部被临时改造成了所谓的“真理殿堂”。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也更压抑。蓝色帷幔遮蔽了墙壁的污垢和剥落的墙皮,昏暗的烛光在空气中摇曳,将几十个围成圈的信徒的影子投射在帷幔上,如同群魔乱舞。
正前方的墙壁上,一个扭曲的、火焰与齿轮结合的“圣火图腾”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圈子的中心,一个盛着半碗浑浊液体的破碗,静静地放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洞而狂热的氛围。信徒们眼神呆滞,却又燃烧着一种献祭般的兴奋。陈谏(李维)被宋野君推到人群边缘的位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泰那如同实质的、充满厌恶的目光再次钉在了自己背上。
仪式开始了。
穿着劣质蓝色“圣袍”的“烬”导师站在圈中,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蛊惑力:“……凡入我‘真理复兴’者,须将血肉交托于圣火!此乃涤净凡尘,熔断旧我之锁链!今日,有新羔羊愿投身真理之怀抱!圣火考验,鲜血盟誓!”
“熔断旧我!真理永恒!”信徒们的狂吼如同闷雷,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烬拿起那把闪烁着寒光的薄刃小刀,目光如同锁定猎物般,精准地投向了人群边缘、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李维”。
“孩子,过来。”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谏的心脏猛地一沉,胃部的隐痛瞬间加剧。他努力模仿着“李维”应有的恐惧和受宠若惊,脚步虚浮地、带着几分踉跄地走向圈子中心。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也仿佛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狂热,有麻木,有嫉妒(来自阿泰),还有烬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审视。
“别怕。”烬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虚伪的安抚。那只粗糙、布满疤痕的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攥住了陈谏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冰凉的刀刃,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抵上了他左手小指的指腹。
剧痛毫无预兆地传来!刀刃切入皮肤,割开血肉!
“呃!”陈谏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直,冷汗从鬓角和后背疯狂渗出。在摇曳的、昏暗得如同鬼火的烛光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鲜红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红宝石,争先恐后地滴落入那个肮脏的破碗里,在浑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中晕染开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红。
紧接着,其他被选中的信徒也依次上前,被同样的利刃割开手指。一滴、两滴……红的、暗红的、甚至带着点陈腐褐色的血液纷纷落入碗中。
那碗所谓的“圣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碗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粘稠暗红的混合液体,那气味如同腐烂的内脏混合着铁锈,浓烈地冲击着陈谏的感官。
胃里那冰冷的铅块瞬间沸腾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汹涌地向上顶,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封锁!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内壁早已被自己咬破,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才能将那翻江倒海、几欲呕吐的生理反应强行压下去。他脸上刻意维持的那种怯懦、痛苦又带着一丝丝被“选中”荣耀的表情,几乎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阿泰那充满快意的、如同毒刺般的目光。
“以我之血,饲我圣火!真理复兴,光照寰宇!”烬导师高举那碗令人作呕的血浆混合物,如同展示某种邪恶的圣杯。
“以我之血,饲我圣火!真理复兴,光照寰宇!”信徒们的狂吼再次震耳欲聋,带着一种病态的虔诚。
轮到陈谏了。
那碗粘稠、腥臭、仿佛来自地狱的混合物被递到了他的面前。刺鼻的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沾满污秽的拳头,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胃上!眼前瞬间一阵发黑,胃部痉挛着,发出无声的抗议。
“喝下去!孩子!这是融入圣火怀抱的通行证!喝下去,你就是真正的‘圣火之子’!”烬导师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洞穿他的灵魂。
喝?陈谏的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抗拒!那碗东西散发出的**腥气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但他知道,此刻退缩,意味着身份暴露,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死亡!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身份!任务!忍耐!他必须成为“圣火之子”!
他用尽毕生的意志力,强压下喉咙的痉挛和胃部的翻腾,让自己的手不抖得那么厉害(尽管指尖冰凉得如同死人)。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重如烙铁、仿佛盛着无尽罪恶的破碗。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碗壁,传递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闭上眼,仿佛要隔绝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屏住呼吸,在无数道炽热、狂热的注视下,将碗口凑到嘴边。
粘稠、冰冷、带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金属腥气和难以名状的**味道的液体,如同蠕动的活物,猛地涌入口腔!
“呕——”生理本能在这一刹那彻底失控!胃部像被一只巨大的、带着尖刺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扭绞!
酸液和未消化的食物残渣混合着那罐浓汤的暖意,汹涌地冲击着喉咙!他死死闭着嘴,牙齿几乎咬碎,喉结剧烈地、痛苦地上下滚动,强行将那口让他灵魂都恶心得想要立刻出窍的混合物,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诡异甜腥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冰冷的汗瞬间如同瀑布般布满了他的额头和后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封的深渊里捞出来,灵魂都被那污秽的液体玷污了。
“好!好孩子!”烬导师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周围响起掌声和病态的欢呼,庆祝一个新的“兄弟”诞生。
陈谏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胃里却像有一千根针在疯狂地扎刺、搅动。他强忍着再次呕吐的冲动,努力维持着“李维”的虚弱和一丝获得“荣耀”的激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阿泰那憎恶的目光,此刻几乎要燃烧起来,那眼神里充满了“凭什么是他”的不甘与更深沉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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