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谏跟着白鹭向外走，随口问道：“那个……请问厕所在哪边？我想去一下。”
白鹭的步伐没有停顿，温和地回答：“过渡区的房间有独立卫浴，在房间里面。”
“哦，那挺好。”陈谏稍微安心了些。
很快，他被带到所谓的“过渡观察区”。走廊同样安静得可怕，两侧都是一模一样的合金门，没有任何标识。
打开其中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简洁到近乎简陋：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和一个嵌在墙角的小小的独立卫生间。
陈谏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标准的马桶和洗手池。他出来时，发现白鹭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门口。
“您可以去方便了，陈先生。”白鹭微笑着说。
陈谏有点意外，但也觉得正常：“好的，谢谢，我自己去就行。”他下意识地想去关门。
但白鹭的手臂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挡在了门框上。“抱歉，陈先生，按照规定，这个阶段您使用任何设施，都需要我们工作人员在场观察记录。”
“什么？！”陈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怒火和强烈的羞耻感猛地冲上头顶，“看着我上厕所？这……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我自己来就行！”
“这是必要的安全流程，防止出现不适或其他意外情况。”白鹭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带上了点安抚的意味，“也是为了确保您在方舟的绝对安全。请理解，配合一下。”
理解？绝对安全？陈谏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看着白鹭那张毫无波澜的、仿佛在执行既定程序的脸，再看看那个小小的、本该是私密空间的卫生间入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已经不是尊重与否的问题了，这是一种**裸的控制和监视！连最基本的人类**都被剥夺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进透明笼子的实验动物。
被那道温和却无比固执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膀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生理需求瞬间被巨大的羞辱感和紧张感完全淹没。他根本不可能在另一个清醒的成年人的凝视下完成这个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我……我现在不需要了。”陈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难看地退回了房间。
白鹭没有强求，点点头：“有需要随时叫我，我在门外。”
门被轻轻关上，但没有上锁的声音——陈谏知道，它也**无法**从里面锁上。
那一晚，陈谏躺在冰冷的单人床上，毫无睡意。窗（如果有的话）被厚重的遮光板挡得严严实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失去了意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像被塞进了一个透明的、密不透风的狭小罐子里。
那柔软病床的触感、帘幕的窒息、以及此刻被剥夺的厕所**……种种细节如同零散的拼图碎片，开始在他心中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轮廓。
他不是参与者，他是囚徒。这个认知让他的胃部一阵翻搅，隐隐作痛。
不知熬了多久，外面走廊似乎彻底陷入了死寂。陈谏才摸索着起身。强烈的便意被压制成了更深处的不适，但生理的本能最终占了上风。
他悄悄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门外无人。或许是夜深了，连那个无所不在的“白鹭”也去休息了？一丝微弱的、脱离监视的希望涌起。
他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入那个小卫生间，反手小心翼翼地虚掩上门——虽然明知这门锁是坏的，但这动作本身带来了一丝心理上的慰藉。解开束缚，久积的压力稍有释放。但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
“呕——！”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法控制，狼狈地趴在冰冷的马桶边沿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胃酸在灼烧他的喉咙。
屈辱、恐惧、绝望、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巨大压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混合着酸液，被他毫无尊严地倾泻出来。
他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的虚弱，双手死死扒着冰凉的陶瓷边缘支撑着自己，才能勉强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呕吐的间隙，他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甚至不敢想象外面会不会有人听到。
唯一残存的羞耻心让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臂，遮挡住自己扭曲痛苦的脸，即使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即使没人能看见他的不堪。
“……不要看……不要……”他对着空荡荡的卫生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哭腔的低语，仿佛是在哀求那个无处不在的监控，或是哀求那个无形中将他推进这个境地的未知力量。他再也无法维持初来时的兴奋和表面的镇定。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这一刻彻底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明白了。
他被关起来了。割裂了节日烟火，隔绝了手机信号，阻断了所有求救的可能。
他想出去！这个念头如同沸水般在他心中翻腾。他猛地站起来，不管身上依旧残留的虚弱感和那股难闻的气味，拉开门冲了出去。狭小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他冲向那扇通往走廊的合金门，用力拧动把手。
纹丝不动。
再拧，依旧紧闭。
他发疯般地锤打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开门！放我出去！开门！！！”
绝望的嘶吼在寂静中回荡，显得如此微弱而无力，旋即又被冰冷的墙壁吸收殆尽，仿佛从未发生过。
没有人回应。
只有门外深邃的、如同凝固了一般的死寂。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刚才呕出的酸液气息还萦绕在鼻尖。
原来“过渡观察区”的意思，并非短暂的停留，而是彻底的监禁。那张柔软的病床、无法反锁的房门、被监视的如厕要求……这一切，都是精心的铺垫。
他在这里，如同困兽。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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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谏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方源，落在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点上。那段名为“方舟”的漫长囚禁岁月，就是他档案中那片触目惊心的“空白”的真相。
教授的实验，那些冰冷的针头、强制注射的未知药剂、在绝对隔离环境中进行的精神与生理极限测试……
彻底重塑了他，也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了对火焰、对密闭空间、对失去控制的极端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消失”的深刻理解——有些人，一旦被某些东西盯上，真的会像水蒸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挣扎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没有去捡那些散落的报告和文件。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满地的凌乱中逡巡，最终，定格在一张被夹在档案里、露出一角的泛黄老照片上。
他伸出带着薄茧、指节分明却异常苍白的手指，极其小心、近乎虔诚地，从纸堆里拾起了那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是规划研究院某个早已解散的青年项目组的合影。背景简陋，人物青涩。在人群稍偏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太合身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实验室白大褂的年轻身影。
他努力对着镜头咧着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张年轻的脸上，清晰地写满了无处安放的紧张、挥之不去的青涩，以及……一种极力想要融入这个“正常”世界、却始终格格不入的笨拙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阴霾。
陈谏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年轻的自己身上，那个名字还是“陈谏”、灵魂尚未被彻底打碎的自己。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青涩甚至带着点土气的脸庞，仿佛在触摸一个遥远而脆弱的梦。
然后，那指尖猛地收紧！照片在他的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揉捏得皱缩、变形，如同被揉皱的废纸。
“方源，”陈谏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冰封般的疲惫和疏离。
他没有看方源，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被揉皱的照片上。
“我不是侦探，也不是寻人专家。我进他们的内网，是为了任务，为了找到‘蚀火’的源头，阻止更多人像广场上那个人一样……消失。”
他终于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寒雾，平静地看向方源：“寻找一个消失的人……
尤其是一个可能被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抹去’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这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超你的想象。而且，成功的希望……渺茫得像在深海捞针。”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文雅的克制，没有直接拒绝，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否定。他将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照片，轻轻放回桌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葬礼般的仪式感。
“有时候，执着于寻找一个已经‘消失’的人，投入的沉没成本，最终会拖垮自己。”他最后轻声说，像是在劝诫方源，又像是在告诫那个照片里早已模糊不清的自己。
方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陈谏那平静却冰冷刺骨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那不是鄙夷，不是敷衍，而是一种经历过更深绝望的人，对残酷现实近乎冷酷的陈述。
那句“沉没成本”更是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明白了陈谏的意思：林远很可能已经……而继续寻找，只会让他自己也陷入无底深渊。
“你……你……”方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失望和被看穿本质的狼狈感让他浑身发冷。
他猛地抄起旁边一个塞满了过期文件的沉重牛皮纸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谏旁边的墙壁狠狠砸了过去！他终究还是克制了，没有砸向陈谏本人。
“砰！”一声闷响。纸袋撞在墙上，里面的文件如同爆炸的雪片，再次四散飞溅，落了陈谏一身。
方源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陈谏，牙关紧咬，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饱含失望、愤怒和深深无力的字眼：“冷血……怪物！”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狠狠摔门而去！巨大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陈谏一人。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散落的纸张挂在他的头发、肩膀上。他缓缓抬起手，将被揉皱的照片从桌上拿起，再次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死寂的青白色。
窗外，是南星市被工业尘埃笼罩的、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天际线。一个全新的、沉重的名字“李维”即将吞噬“陈谏”。
而方源口中消失的兄弟“林远”，与陈谏自身那被强行抹去的过往，如同两条在深渊中相互撕咬的毒蛇，随着“李维”即将踏入的、名为“蚀火”的黑暗深渊，一同沉入了更加浓稠、更加致命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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