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天边只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李维站在郊区一条尘土飞扬的岔路口,身上裹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半旧蓝色工装外套,那是他用身上仅剩的零钱从一个深夜收摊的夜市地摊上淘来的。
衣服有点宽大,衬得他本来就有些单薄的身形更显瘦小,软乎乎的脸颊被清晨的凉风吹得微微泛红,像两颗刚洗过的小桃子。
他看着前方——那是一片庞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建筑群,高耸的围墙连绵不绝,上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闪着寒光的铁丝网。巨大的烟囱如同沉默的巨兽,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偶尔喷吐出一股股浓白的蒸汽。
铁门厚重冰冷,上面悬挂着显眼的警示牌,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保安在来回巡逻。这就是“启明星精密制造厂”,公开资料上只是“方舟”众多外围代工厂之一,生产一些标准化的零件。
但李维知道,这里是他通往内部秘密的唯一入口。任务简报里说,那个核心实验室的部分特殊耗材配件,就是通过这种外围工厂的物流线,混杂在大量普通货物中转运进去的。
可是……怎么进去?
李维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手指下意识地揪着工装外套的下摆,指尖都捏得有些发白。
他没上过高中,更别说大学,连正式的简历都没写过。看着那森严的大门和面无表情的保安,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平日里他连跟人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却要想办法混进这种地方?
“呼……”他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仿佛这样就能把满心的慌张压下去一点点。他告诉自己,想想必须完成的事情。这份决心像一根细细的藤蔓,勉强支撑着他软绵绵的勇气。
就在这时,一辆沾满泥点的小巴车“哐当哐当”地开了过来,停在了工厂侧面的一个小门附近。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呼啦啦下来十几个人,大多都是青壮年男子,穿着和他差不多的旧工装,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惺忪和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他们吵吵嚷嚷,夹杂着粗俗的玩笑话和抱怨,有人叼着烟,有人用力擤着鼻涕,一股汗味、烟味和机油味混合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李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招工点!简报里有提过,这种大型工厂人员流动很大,几乎每天都有人离开,每天也都需要补充新的劳力。
侧门旁边挂着一个简陋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招普工若干,男女不限(能吃苦耐劳),有无经验均可,待遇面谈,包两餐。”
希望!
他赶紧混入这群人后面,低着头,尽量缩着肩膀,让自己不引人注目。新来的人们排成一条松散的队伍,他不安地夹在中间,前面是一个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旁若无人地大声打着哈欠;后面是个头发枯黄、眼神怯怯的年轻女孩。
环境中的嘈杂和粗粝感,像砂纸一样磨着他敏感的神经。别人随口而出的脏字让他耳根发热,但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
队伍缓慢移动。终于轮到他了。
门卫室很狭小,里面一股浓烈的劣质香烟味。一张破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地贴在脑门上,眼睛因为长期熬夜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浑浊不清,正不耐烦地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证件复印件。
“下一个!”他没抬头,声音像砂轮磨过石头。
李维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走上前,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礼貌。他拿出自己唯一准备好的东西——那张伪造的身份证,上面印着“李维”这个名字,一个普通的、没什么特点的地址,还有一张他两年前拍的、看起来特别稚嫩的照片。
伪造证件的钱,几乎花掉了他存下的所有积蓄,还是托了以前在街头认识的一个、现在已经不知去向的小混混帮忙搞的。他觉得对方在收钱时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但现在顾不上了。
“李…李维。”他的声音很轻,软软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想显得镇定一点,“我…来应聘普工。”
保安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浑浊而直接。那目光在李维那张明显比身份证照片成熟了些、但仍带着一股天然“幼态”的脸蛋上停了两秒,又在他过于清瘦、穿着不合身工装的身体轮廓上扫了扫。
“啧。”保安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拿过那张身份证,对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他瞟了一眼,似乎有个基础资料库在核对照片)随意比划了一下。
李维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手指在桌子下死死地攥成了拳。他背过身份证号很多遍,但万一……万一……
“刚出来找活儿干?”保安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天,但内容让李维的脸瞬间“唰”一下变得惨白。
“不…不是!”他慌得差点咬到舌头,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团红晕,看起来更像心虚了,“我…我之前…身体不太好,在家养病,现在…好了,想出来找点事情做。”这个说法是“中介”教他的,说是用来解释“履历空白”最好的理由。
保安没再说什么,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带着点怀疑和轻视。然后随手丢给他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填表。姓名,年龄,身份证号,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学历……”
学历!李维最怕的一项!
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拿起那支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笔杆油腻的圆珠笔。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背得滚瓜烂熟的虚假信息一个个填上去。到了“学历”那一栏,他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写下了三个字:初…中…毕…业。
写完这四个字,他手心已经全是汗。这是他权衡之后的选择。写“文盲”肯定当场被拒;写“高中”风险太大,万一碰到需要验证或者问具体科目的情况,他立马露馅。只有“初中毕业”,勉强卡在“基本要求”和“相对安全”之间,足够模糊。
保安拿回表格,扫了一眼学历栏,果然皱了下眉头:“才初中?”
“嗯…嗯。”李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能盯着桌面一角一块凝固的污渍,“家里…条件不太好,就早早出来打工了。”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真实的、因说谎而感到的羞愧和无地自容。这种羞愧感和紧张,反而显得无比真实,完美契合了一个“没文化”、“内向”、“自卑”的底层青年形象。
保安似乎也“理解”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挥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行了行了。去那边小仓库找老张,今天正好有批货要清点入库,让他看看你手脚利索不利索。动作麻利点啊,现在可不行养闲人。”他指了指向着工厂深处的一条小路。
“谢…谢谢!”李维如蒙大赦,慌忙鞠了个躬,逃也似的离开了门卫室那个令人窒息的小空间。心跳得依旧飞快,但总算过了第一关。
在仓库旁边一块相对僻静的角落,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就这么混进来了?像做梦一样。没有盘根究底地审问背景,没有查验他的毕业证——那张他根本没有的东西。
那个保安显然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他关心的似乎只是有没有一张“证明”来应付流程,以及来的人看起来是不是“能干活”和“没有明显的问题”。
在这种庞大、人员流动性极高的底层工厂,个体在管理者眼中,往往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编号。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手心接触到自己柔软的皮肤,带来一丝真实感。他需要冷静,需要专注。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那件总想往下滑落的工装外套,朝着仓库方向走去。
仓库里光线很暗,弥漫着金属、机油和灰尘的混合气味。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规格的金属板材和零部件,如同巨大的钢铁丛林。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深灰色工装背带裤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个夹板和一支铅笔,对着一个刚打开的木条箱指指点点,大声指挥着几个搬运工:
“这个规格型号看清楚没有?铭牌在侧面!侧面!别瞎搬!对编号!N-7B-23那个是!不是那个!哎哟笨死得了!放那边!轻点!里面是精密夹具!”
这就是老张了,仓库的工头。嗓门洪亮,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夹杂着各种俚语和口头禅。
李维鼓起勇气,小步蹭过去,在他指挥的空隙小声开口:“张…张师傅您好,门卫大哥让我来找您,试…试工。”声音淹没在仓库的噪音里。
老张猛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像只迷路小兽般怯生生站在面前的年轻男孩,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嘿!你?门卫老王搞什么名堂?细皮嫩肉的,你搬得动啥?”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隔着空气对李维比划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自己儿子壮实的小子是不是来砸场子的。“搬的箱子有的比你都沉!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
老张旁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搬运工一边擦汗一边哄笑起来:“张头,这怕不是招来个学生娃帮写作业的吧?哈哈!”周围几个工人都跟着低笑起来,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打量。
李维的脸“腾”一下红到了耳根,火烧火燎,像蒸熟的虾子。他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些笑声和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屈辱。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用尽力气才忍住眼眶里瞬间涌起的、几乎要掉出来的温热液体。他不能哭,绝对不能。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咙里那股酸涩感,声音有点发哽,但努力抬高了那么一点点,显得格外认真:“我…我能干的!我力气…是有的!请…请您让我试试!”他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那瘦弱的小身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力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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