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
长雍城。
忠武将军庙。
“禀小侯爷!今日这庙就可落成,您……您一片孝心也有归处了……就是……忠武将军……实在是……天妒英才……”
自家公子为了这忠武将军庙,求了侯夫人许久,侯夫人也未松口。
到底公主和小侯爷青梅竹马,才成全了小侯爷这一点子心愿。
他这个下人,看着也到底是不忍。
看着眼前,阿朗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忠武将军庙落成,也算是了了小侯爷一桩心事。
“罢了,舅舅能含笑九泉,我……我也就能高兴了……不过……舅舅的尸骨……竟连个衣冠冢也无……”
赵疏越这样想着,眼泪不自觉掉下来,勉强笑道,“母亲所言我又如何不知。舅舅,自当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也不稀罕什么后世的瞻仰……可是……我能为舅舅做的……也只有那么多……”
“是啊,将军戎马一生,也无婚配……无子息……到底……还是可惜了……”
阿朗自知失言,立马赔罪,“小侯爷,阿朗话多了。”
“你说的也是事实,未必是失言。斯人已逝,阿朗,你说,若我以后也要去做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替舅舅守护好河山,那……注定护不好顾家,护不好父亲母亲……到时候……舅舅和父亲母亲……会不会怪我……”
赵疏越内心第一次有了犹豫和挣扎。
阿朗刚开口,瞥见赵疏越身后笑意盈盈的女子,立马俯首行礼,“侯夫人。”
“母亲,您怎么亲至了?父亲走之前不是让您在家里好好将养着吗?您要是有什么不妥,父亲又要说惜儿姑姑和我没照顾好母亲了。”
赵疏越见来人是母亲,那一点子忧愁早就烟消云散,“母亲,舅舅的庙今日就可竣工了,母亲也是听了这好消息,特意来庆贺的?”
顾风迎四处看了看,言语仍有些担心,“我看着这规制,倒似有些张扬。会不会,惹人话柄啊?”
赵疏越立马不高兴了,委屈道,“偏就母亲谨慎过头。舅舅是国之栋梁,就算张扬些又怎么样?况且并不算张扬,这些东西都是太后娘娘恩准的,娘娘还说银子不够去找她支呢。母亲,您真的多虑了。”
“太后娘娘?”
顾风迎闻言,哑然失笑,“那必然是合规合意的了。对了,等到夏日里,给你舅舅的牌位前贡些莲子。你舅舅以前啊,最喜欢吃莲子。”
“舅舅竟喜欢吃莲子?”
赵疏越十分不解,“那东西难剥极了。记得母亲最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莲子。”
“所以啊,那时你外祖母就很是头疼,夏日到,你舅舅是吵着要吃莲子,我呢,是吵着要去看莲花。”
忆及往事,顾风迎眉眼弯弯,“若你有空,也可以采几朵莲花送来。你舅舅小时候,都会给我采许多呢。一来二去,他倒是只习惯莲荷的香气。”
“是,母亲,孩儿定不负母亲所托!”
赵疏越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想必舅舅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大家,平安和乐!”
“傻孩子。”
顾风迎眼神落在牌位上,“既然今日落成,自是等不到你父亲来了。今日,咱们娘俩,还有阿朗,就好好拜祭你舅舅,可好?”
“是,母亲。”
赵疏越自然是求之不得。
“是,侯夫人。”
三人齐齐跪下。
空气中氤氲着清雅的香气。
……
裕阳城。
“公子,咱们来这裕阳城不过两日,公子就走遍了大半个城,是……在寻找什么?”
卫晋见宁寒神色不虞,愣是忍了好久才开口,“公子……这几日您是怎么了……”
“卫晋,我只是……只是……”
宁寒声音哽咽起来。
想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罢了。
“公子怎么……流了泪?听人说,这堤岸已修好,灾民多也有了去处……公子,咱们还是快点找个地方安歇……再回长雍城吧……”
“去处?”
宁寒冷笑,指了指四周,“堤岸已修好,可被水冲毁的田园呢?待到秋日,又是颗粒无收。灾民们多依水而居,这才被冲毁了家园。暂时有了去处,虽有赈灾粮,可若不能自给自足,何日又是个尽头?”
“嘘,公子慎言啊,公子慎言。”
卫晋见四下无人,才稍稍放了心,“公子啊,这世道并非非黑即白。有些事情能这样已经很好了,陛下派中书令主管此事,摆明了这事只能如此了。公子,您可有什么要做的事?快做完早日回长雍才是正理啊!”
“长雍?”
宁寒声音喃喃。
“长雍……”
昭朝,宝德三十五年。
“长雍……”
宁寒彼时才九岁。
“长雍,师父,长雍城,是哪里啊。”
宁寒身上积年的旧伤,这几年在师父的精心养护下,渐渐好转,也没留下什么印子。
唯独手腕上一串暗红色的朱砂小珠,颇为宽大,缠了两圈才堪堪套在腕上。
“阿寒,我问你,咱们现在在哪个城?”
“昭阳城啊。”
宁寒语气颇为不解,“师父,几个月前您让我救的那人,到底是谁啊?师父还让我顺走了人家的玉佩,此举非君子所为!”
“君子?”
宁致闻言抚掌大笑,“孩子,你以后长大,就会发现师父实在是个君子,才只顺走了他的玉佩。”
“师父又欺负我!师父,您还没告诉我,长雍是哪里呢!”
宁寒赌着气,摩挲着他腕上的朱砂小珠,就是不看他师父。
“那阿寒再回答师父一个问题好不好?今年,是什么年份?”
“宝德三十五年啊。”
宁寒脱口而出,随即语气愤愤道,“谁不知道现在是宝德三十五年。”
“那阿寒可知道,昭朝那皇帝,几个月前就……饮鸩酒自尽了?那倩成贵妃跑得倒是快……如今也不知所踪……听闻她那个孩子……也让她带走了……”
“孩子?”
宁寒闻言急忙插话,“师父到底想说什么?”
“阿寒,记住。现在是东雍。今年,是天启元年。长雍城,就是你说的昭阳城。”
宁致弯下腰,抚摸宁寒的头发,“孩子,跟着师父,好好长大?保你文武双全,吃得饱,穿得暖。再也不用当乞儿,嗯?”
“师父,我记住了。今年是天启元年,现在,是东雍。”
宁寒紧紧攥着手中的朱砂小珠,扑进宁致怀里,那小珠硌在宁致手背,宁致蹙了蹙眉,抚摸那小珠,神色骤变,“这是……谁给你的?”
宁寒立马抽回手,声音闷闷,“流浪的时候,捡的。”
“不是说是你爹对你不好,你娘救你出来吗?孩子,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宁致打量着他攥紧的拳头,忽而一笑,“养了四年也养不熟的小狼,随便玩笑,也露牙齿。”
“那你就当我没有爹,没有娘。”
宁寒不欲与他多说,“是真话,懂了吗?”
“好,我们阿寒说的话,都是真话。”
……
宁寒回过神来,卫晋一脸关切,“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事?这般出神。”
“无事,既然如此,咱们好好找个地方歇着吧。过几日回去就是了。”
宁寒立马找补,“来这里……不过是想看看,是否同我那位故人说得一样好。”
“公子有故人住在这?要我说啊,这裕阳城也算是富庶,可那只限富人。平民百姓呢,该穷还是穷,不过也算是有个活路。如今这般一闹啊,不起疫病就不错了,哪里还谈得上个‘好’字?”
卫晋倒是颇为感慨,“不过听闻,裕阳是兰蕊太妃的娘家,所以或许与京中往来也不少。”
“竟是如此?”
宁寒随口答道,“那这裕阳也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了。”
“公子,这话回了公主府可不能这样说。”
卫晋颇为忌惮,宁寒不解,再去问卫晋,却怎么都不开口了。
……
四月初七。
公主府。
顺心居。
“公主,您这几日苦读医书,可有什么进益?”
沈墨瑾听闻公主最近苦读医书,今日倒是送了不少过来。
“都说了不用送蜜饯了……师父还是送。还是说中书舍人整日竟这般清闲,还有功夫给我这区区长公主送书。”
萧璃今日心情不错,便也同他玩笑起来。
“公主今日心情倒是不错?”
沈墨瑾闻言,语气也轻快了些,“今日休沐,这才有空与公主在此闲话一二。公主,您可知,宁公子去了裕阳?”
沈墨瑾盯着萧璃的眼,似是要看出什么来。
“师父怎这样看着璃儿?”
萧璃也不惧,嫣然一笑,“宁寒是我的门客,我自然知道他去了何处。”
沈墨瑾看着她这幅样子,失笑,“公主,有些事情,可不止公主想得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萧璃顺手拿了颗蜜饯丢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师父,别卖关子。”
“家父本应几日前就要返程,可,遇到了些事情。”
沈墨瑾见她似乎并不知晓,松了口气,内心竟有些窃喜,“公主,可想知道?”
“中书令?若哪天中书令……我自当为他庆祝的。”
萧璃本想狠狠讽刺一通沈修烛,顾及着师父和嘉华的面子,终究咽了回去。
沈墨瑾心中了然,眉眼弯弯,“多谢公主厚爱了。公主,家父说,裕阳城似是起了疫病,偏偏城中极乏医者,若不是偶然遇见了宁公子,倒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疫病?”
萧璃闻言,指尖一颤,蜜饯还没来得及入口就掉在了衣裙上。
沈墨瑾眉眼微颤,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动手替她捡起。
萧璃并未发觉,声音急急道,“宁寒,宁寒有事吗?他……他会不会怎么样……”
如果这枚棋子折在这……倒是不值……
萧璃内心竟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棋子。
对。
只是棋子。
沈墨瑾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从盘里拣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过了片刻才开口,“公主……”
“他没事。”
“而且,还救了很多人。”
沈墨瑾看着自己带来的医书,惨然一笑,“有些时候,有的事,臣也是爱莫能助。等宁公子回来,公主何不向宁公子学些医术,自然胜过宫里那些迂腐的太医,也比自己翻翻书,事半功倍些。”
沈墨瑾手心悄悄攥着的那方莲花帕,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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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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